面对她的质问,谢韫喉结滚动,片刻后缓慢地问:“阿缨,你在怀疑我?”
他凝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连声音都变了,只是他没注意。
他满怀期待地望进她眸子,希望能从中抓住别扭的自责和闪躲,哪怕只有半分也好。
现在的情势太混乱了,李氏倒台,旧事尚且不明,自己也刚从昏迷中苏醒,心绪不宁就容易说重话,这不能怪她。
他想先一步服软道歉,像从前偶起争执时那样无所顾忌地拥住她。两个人日日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谁先求和,谁后赔罪,这些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是两心相悦的。
关于谁是谁非的任何道理,总要等到心情顺畅了再对彼此讲。
然而,谢韫没有看到自己期盼的东西。
她的眼不再像从前那样亮如星辰,瞅着他时总是含着生机和光芒,而是遍布凌厉和冷意。
许是他的目光令她清醒过来,朱缨猛地别开眼,明明身在室内,却感觉如坠冰窟,心中悲寒。
所谓高处不胜寒,她从前不信,如今却必须承认。
登基三年,她终于还是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原谅我,原谅我……”
她不断地低喃,急促喘息着圈住他脖子,胡乱凑上去掩饰内心的仓皇。
谢韫感受得到她的无措,长臂紧紧揽住她腰,用同等热烈的回应给予她安抚。
一时间呼吸交缠,难舍难分,仿佛上一瞬所有的不愉快都是幻象。
然而现在,他和她心中所想终究是截然不同的。
争吵后突如其来的亲昵,一个以为是和好的开端,一个当作最后的吻别。
许久后,两人分开。朱缨静静凝望着他的面容,那样熟悉,那样令她眷恋。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声音也艰滞起来,偏偏装作若无其事:“统一铸币已经推行了这么久,各地呈上的文书里都说效果很好,只是不知为何,两江一带迟迟不见消息,令我有些忧心。阿韫,你愿意回去替我看看吗?”
谢韫以为她已经调整过来,这番话却如兜头一盆冷水。
他僵住,觉得是自己误会了她的意思:“你想让我走?”
“是回你的家——”
“你不在,那里不是我的家。”
谢韫少见的红了眼,几乎放下了所有尊严在挽留:“现在连我也变成不值得你信任的人了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做皇帝,我就做你的辅臣,我们一起留在魏都,一辈子都不会分离——”
回忆起以前的点滴,朱缨更觉痛彻心扉,如同在心口生生撕下了一块肉。
她崩溃地捂住脸,蜷缩起身子:“时予,别再逼我了。”
谢韫的话戛然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想要紧紧拥住她的双手抬起又顿住,终于颓然垂了下去。
原来她方才说的“原谅我”,是这个意思。
裂隙不会突然显现,其实一直都有预兆,只是那时他们没有意识到,傻傻的以为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口角。
撑了这么久,他知道,她已经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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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督帅怎么走了?外面还下着雨呢!”
照雪拿着一壶酒进来,竟见朱缨衣衫单薄坐在地上,惊道:“地上寒凉,陛下才苏醒,怎么能坐在这里?”
朱缨身心俱疲,没有让照雪扶起,只是眼神空洞摇摇头,从她手上拿过酒壶。
“再也不会回来了。”朱缨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她还是坐着的姿势,捏着酒壶端详,看着里面清澈的酒液顺着壶嘴和自己指间汩汩流出,竟没来由地笑了。
她把酒壶凑近,却没能拿稳,未至嘴边已经滚落,最终没能喝上一口。
酒香四溢,悉数洒在了衣裙和地上。
不过朱缨没有恼怒,依旧是笑着的,只是越笑越苦涩,泪珠从眼角悄然滑落。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在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天,她都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会与他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父皇不能给予母后,他们却可以许给对方。
现在她终于明白,世间纷杂,除了情爱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就算两厢情愿,也有可能遗憾收场。
他们已不能再多爱彼此半分了。
可相爱与相守,始终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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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韫离开魏都的那天,朱缨没有去送。
随着一众人马离去,偌大的一座都督府就这样冷清下去,也沉寂了承明殿日日都有的嬉笑声。
圣旨上所写的奉命南下巡查和加官晋爵,在世人眼里都是受天子宠信的象征,可皇宫和朝廷的人都听到了那晚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