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过后, 朱缨允了伊南的面奏。可后者的表现实在令她有些恼火——
眼见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除去进殿时进献了几株所谓“突厥特有的珍稀花”,她愣是没说一句正事, 而且现在也没有进入正题的意思, 甚至开始指点花匠修枝插瓶。
不是鸟就是花, 突厥对他们中原人的印象还真是浅薄得可以……
“陛下不喜欢吗?”
伊南未觉不妥, 望向朱缨时眸光明丽,“姜桃为我们突厥独有, 冬日极寒时开放,放眼全国一年也不过能得百许株,罕见名贵到了极点, 此次历尽艰辛才成功运来魏都,想着博陛下一笑。奈何中原奇珍异宝众多, 纵使伊南献出姜桃,依旧难讨陛下欢心。”
桃李繁花早已凋谢,此花反季盛放,模样颜色确实极佳,令人见之难忘。
但政务缠身的朱缨现在没心思欣赏,只剩下重重的不满。
即便她有再好的教养,现在也没了笑意,漠声道:“公主的心意,朕收下了。花儿好看,只是朕政务繁忙,实在没有雅兴与君共赏,若公主无事可说,就请先回四方馆吧。”
逐客令一下,朱缨没了客套的心思,径自起身欲要离去。
眼见人就要离开,伊南忙开口挽留:“陛下留步!”
“本想先请陛下赏花,然后再说正事,却忘了陛下日理万机,耽误了时间,是伊南不好。”
她从善如流赔了不是,道:“伊南此次来并非玩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相告。而且据伊南猜测,这个消息对陛下很重要。”
朱缨停下动作,微微蹙了眉。
自己是大魏皇帝,她是突厥公主,除了议和,她们两个之间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伊南不再卖关子,冲身后的属官点头示意:“桑乔,把你准备好的东西呈给陛下看看。”
“桑乔?”
朱缨下意识朝谢韫望过去,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在她的印象里,好像是先前在锦城赈灾时,杨锦澄口中的好友?
跟着突厥少女的年轻随从应声,抬起头从她身后走出。
谢韫看清了他的脸,不禁也感到意外:“是你?”
他惊讶的地方比朱缨还多一处。当初他初到牧县与当地县令一起巡查受灾情况,曾在路侧偶然救下一个被压在废墟里的异域少年。
原来,他就是桑乔。
所以后来,他通过杨锦澄告诉他们川芪这味药材对瘟疫有效,是为报官兵的救命之恩。
听到谢韫的话,桑乔连连激动点头,仿照魏国人行礼的模样作了好几个不标准的揖手,又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串什么。
众人听不懂,只能判断出是在表示感激。
看来他是真的不会说中原话。
伊南见状扑哧一笑,主动向他们介绍:“回陛下,桑乔是我身边的属官,他汉话说得不好,远不如我。”
回忆起前事,她面带不忿,哼道:“数月前我父汗还没有登位,仓温一心想除掉我们一家,于是派了杀手来,我们只能被迫逃亡,混乱中追随者与我们走散,桑乔就是其中之一。杀手穷追不舍,他被迫入蜀地避难,恰好遇上地动,便被困在了那里。”
仓温是突厥的上一任可汗,暴虐成性,秋日时便被推翻,由其异母弟、也就是伊南的父亲继任。
伊南重新露出笑,继续道:“好在遇上魏国官兵救灾,听桑乔说,是谢督帅做主救了他。他听说我要进宫,一定要我带他来感谢救命恩人。”
“朝廷派官兵赈灾,救人本是分内之事,公主与大人不必言谢。”谢韫道。
伊南低首表示谦逊,不动声色提起另一茬:“桑乔受督帅所救,之后为锦城献上药材,也算报了恩。”
哪里只是简单的报恩呢?
若没有桑乔拿出川芪,为他们多争取出几日研制药方的时间,锦城势必还要死更多的人,谢韫的情况也危矣。
接下来要说的,多半就是伊南口中的“要事”了。
朱缨神色温和,“桑乔大人救了锦城百姓,于大魏有功。合该重赏才是,有什么想要的不妨提出来,朕皆可满足。”
“只是献了一味药材罢了,算不上什么大功,不敢当赏赐。”伊南推拒,话中不无惋惜:“奈何桑乔不懂医术,只知川芪可以缓解病情,若他在这方面有所涉猎,便能把治瘟疫的药方直接告知,也省了当时魏国一番费力。”
“不过……”
她目光飘过朱缨,似有意又似无意:“这种疫病从前出现在突厥国境深处,离魏国还远得很,怎么能无缘无故传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