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她的子民。出了瘟疫这样的祸事,却迟迟找不到解决之法,白白葬送了这么多条性命,是她欠他们的。
“统领······”
抬手挥退身后想要保护的随从,她缓缓向少年靠近,低声问:“为何不覆面?”
“我家里人全死了,我还活什么!”
少年脸上除了沾上的灰土之外别无他物,朱缨没有答话,而是吩咐随从:“给他覆面。”
“你们这些残贼何必假惺惺!我不用——”
“我也没了父母,能明白你的心情。”
她停下本欲离开的脚步,对少年道:“你父母离开前,定嘱咐过你要好好活着。你这样不惜命,纵是日后残贼遭了报应,你也看不到。”
面前人冷静劝诫的样子更令少年气急败坏:“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自己咒自己的!”
“我比你惜命得多,自然不会咒自己。”
朱缨:“现在肯留在这里与你们争执的,都是真心想保住锦城的人,我问心无愧。你若不信,就活下去亲眼看着,看我会不会遭报应。”
真正的贼都藏在暗处看好戏呢,哪里会留在锦城,时刻悬着性命与他们共进退?
她不再多说,继续朝前方人群密集处去。
挤进混乱的人潮向中心靠近,朱缨身量高挑,远远便看见杨锦灵被人保护在最中央,一袭素衣不染纤尘,甚是惹眼。
她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含着焦急的眼,“各位父老乡亲,请听我说!”
半晌,难以平息的人群才渐渐冷静了些。
杨锦灵压下心中紧张,声音清脆:
“近来锦城有难,是太守府无能,至今仍未找出解疫之法,才让诸位痛失至亲,饱受艰苦。然瘟疫猛如虎,若不尽快焚烧染病尸体,只会让疫情加剧,殃及更多无辜之人。
太守府知晓大家无法妥帖安葬至亲,却也只能出此下策。锦灵自小在锦城长大,自知全城上下对我杨家恩重如山。太守府愿自掏腰包,为有亲眷离世之家多加补贴,以缓诸位失亲之痛!”
她目光恳切,冲着周围人躬身一拜。
杨茂担了多年太守,一直深受百姓爱戴,杨锦灵这个小姐也颇有贤名,与民相处友善。她急于安抚城中百姓,却到底经验不足。
此刻人的情绪最是激不得,本是好心贴补银钱以解平民生计之愁,现在说出来反倒变了味,听在耳朵里就成了以钱买命,毫无诚意。
“有钱怎么了?能让我娘子活过来吗!”
“谁稀罕你们那几个臭钱!”
“不许烧!我要带我娘回家!”
果不其然,拥挤的人潮听完后更是激动,复又开始推搡和反抗,守卫的官兵也有些招架不住,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杨锦灵站在中央,在骚乱中难以保持平衡,又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把,无法控制地踩到了裙摆。
她惊呼一声,眼见就要摔倒。
电光火石间人群中伸出一只手,看起来白皙不似武夫,却又分外有力,抓住她的手臂没让她倒下,在她站稳后很快使力,将人从混乱中拉出,带到旁边高出地面一截的石台上。
脱离了危险,杨锦灵惊魂未定,余光瞥见一抹高挑的烟灰色身影。
她微微抬头去看,发现是刚才带她逃出的人竟是朱缨,正皱眉不语,艳丽的丹凤眼望着下面的哄吵和狼藉。
“宁统领——”
听到杨锦灵的低唤,朱缨侧首轻轻一点头,松开她的手臂扫视一周,接着提裙利落跳下石台,朝安置焚化炉的位置靠近。
杨锦灵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微怔望着她背影,一时忘了阻拦。
“你们要做什么!”
陌生的灰衣女子看上去地位不凡,几步被她走出了气势汹汹之感。反应过来的百姓都急了,无不担心亲眷的尸身,纷纷转向朱缨的方向奔去。
这场瘟疫来得急迫,能临时组建出这高而宽阔的焚化台实属不易,由于出了波折,里面燃烧的火苗渐渐熄了,但周围的高温依然不减。
扑面而来的灼热感熏得朱缨眼睛发酸,就算戴着层层面纱,也照样能闻到尸体腐烂焚化的腥臭气味。
现在顾不上这些,行至焚化台前,她转身面向涌来的百姓,从袖中拿出一块铜符。
“我是朝廷钦差,请容我一言。”
“诸位的意愿我已明了,也理解诸位让至亲入土为安、下葬安息的心。可如今已到了这般境地,想必诸位心中也清楚,若我们拖延焚化尸身,只会让这瘟疫更加猖獗,将更多生者送入虎口,最后葬送整个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