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调(21)

作者:任欢游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不妥当。

他语气愈发低沉,想耐着头皮听妻子一顿埋怨牢骚,此事便揭过不提,却未想面前人许久都不曾开口。

男人抬起头,只见自己的妻子愣怔怔站在原地,手中还紧紧捏着坤儿的衣衫。那衣衫已经变成了成块的布料,即使小小一块布头也被妻子仔细拆了下来。

他心中愧疚,喃喃低语:“对不住。”

给母亲银钱的时候,他并未觉得自己如此做有何亏欠,可如今看着妻子神情呆滞模样,他心中又隐生酸涩。

拆过的布头边缘绸丝随风摆动,柳二细细看去,是妻子已然控制不住地颤抖。

柳二夫人气得牙齿打颤,唇舌发麻。

家中拮据,只单单勉强可称得上衣食无忧,但凡额外多一笔银子的支出,都需她节衣缩食,四处寻个由头俭省下来。

父母高堂一应用具她俭省不得,儿孙读书识字笔墨纸砚她俭省不得,夫婿在外的体面她折损不得。

所以她只能从自己身上俭省,从一份补品,从一支朱钗,从一件绸袄,从一双绣鞋。

她原本是不习惯的。

闺中时候,家中但凡有什么好物皆会送到未出阁小姐,亦或未成家的男儿面前。镶银的拨浪鼓,苏杭购入的金银线,扬州铺子的糕点,以及奇宝斋的文玩。

虽不说这些东西有多么珍贵,但被父母放在心尖珍之重之的怜惜,总让她心中温暖。

可嫁入柳家,为人妇为人母,她便好似失了吃第一口糕点,带一支绢花,和春日里做一件新衣衫的权力。

从无人说过她不能、不该、不许如此,可她就是在不知不觉间,将那些本应寻常,本应如此的事忘却了,放弃了,遗忘了。

家中带回的糕点,第一口应敬顺父母,第二口应体恤夫婿,第三口应怜爱孩儿。

至到最后,那一份糕点无人爱吃了,无人想吃了,无人惦记了,剩下了,碎得难以入口了,方轮到她这为人妇,为人母的浅尝辄止。

糕点是这般,坤儿润笔的银子也是这般。

她白日里方与他吵完,方说过家中困难,银钱紧缺,他晚间便将大笔支出拿去体贴高堂。

他有错吗?

并无错。

他不该吗?

好似也是应该。

可她心中为何如此阻丧、愁肠百结?

她想哭喊,她想将手中苦苦拆解成零散的衣衫不顾一切用剪刀绞烂。

可她知道如此无用,尽是无用功。

就好似她曾经的呐喊,哭闹,歇斯底里的控诉、质问,都不曾在对方心间留下一丝半点痕迹。

他啊,爹娘啊,儿女啊,就是这般一点点漠视她的情感,然后将她争讲过后的疲乏无力、绝望心酸视做她的默认。

他们忽略她的诉求,忽略她的渴望,忽略她的挣扎。忽略至,她也忘记了自己,忽略至她也默默忍下所有不甘,再不敢、再不想、再不愿、再无力气为自己辨一句她也想吃一口热乎的、甜的糕点。

思及此,柳二夫人眼中含泪。

可她仍旧将所有的埋怨,所有的欲言又止憋回心尖。

因为天下的女子,天下的妻子,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她也不该、不能、不可挣脱这一身枷锁。

贤名啊,就好似一根穿透琵琶骨的铁枷,它生来便穿在女人身上,让你脱不得,动不得,更污不得。

柳二夫人咬着牙,含着泪。

许久许久,她长长叹息,笑对柳二道了句:“罢了罢了,孝顺父母,疼惜血缘,应该的。”

第17章 姑嫂

柳二不曾想妻子会如此说,他本已做好给妻子赔不是的准备,如今话卡在唇舌间,却是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柳二夫人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低低道:“我手中还有活计,你先歇下,坤儿先生的润笔银子你也不必忧烦,我明日回娘家同娘亲要些。”

“这如何使得?”

柳二慌忙摆手:“怎能让母亲她老人家为这点子事操心?且……”

岳丈如今是他上峰,总不好让他觉得自己无能到连自家孩儿先生的润笔银子都出不起。

“你不必忧心,这银子我自有办法。”

“如此也好。”

柳二夫人淡淡应下,宽慰柳二几句,见他歇下后又重新将针线拿了起来,只是再没了做活的心思。

看着躺在榻上已然响起鼾声的柳二,她咬着唇暗自落泪。

今日这事,并非她不想吵,不想闹,而是实在没了吵闹的气力和心思。既白日话说尽了都不曾进他心半点,便说明这法子无用。

她也不能继续吵下去,总归日子还要过,坤儿先生的润笔银子也不会因她吵闹而凭空填补上。

擦了擦眼角泪水,她在心中反复安慰自己,柳二品性终归是好的,他还知心生愧疚,既心有愧疚她便可揪着这点子微薄情意劝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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