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的,他最知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所以平日在外矩步方行,不敢高声呵唱,不敢有半点张扬。
他就是怕,他怕自己些微僭越,便会让人看出、闻出身上那股子腐臭溃烂的虚伪模样。
可今日,他终于可放声哭笑,做一回如玉娇龙那样恣意的人。
想起玉娇龙,傅绍光面露苦笑。
今生是他对不住她,可那人爱憎分明,想来二人也不会再有来生。
思及此,他又嗤笑一声。
以他今生所做冤孽,怎可能还有来生?若有,怕也早早堕入畜生道,亦或是下无间地狱,永生受苦。
“也不错。”
傅绍光眼中湿润:“如此……倒也不错。”
生在傅家,未见得比那无间地狱好上几分。
傅绍光眉眼带笑,莫名觉得解脱。
卫铎站在他身后,看着眼前人痴痴哭笑,静默不语。
“邵公公回来了。”
花跃庭走至卫铎身边,看着傅绍光背影微微蹙眉。
他无法理解傅绍光所想,亦难以体会他心中悲苦。
但此时二人都未去打扰他。
“圣上如何说的?”
花跃庭道:“圣上将此事交给你我二人定夺,只说此事不宜闹得众人皆知。”
卫铎垂眸:“这是明显为陈衡山留最后一道颜面。”
“那眼下要如何处理?”
花跃庭摸着下颌,一时也没了主意。
傅绍山夫妻已死,如今只剩下个傅知娆和傅绍光,可这二人要如何安顿他也难出个章程。
“说来这傅绍光也算是你的岳丈,不然你将他跟那小精怪接回湘王府去。”
卫铎闻言瞪他一眼:“那小精怪还是你嫡亲妻妹,你怎的不将她接回府去?”
“我花家可无福消受。”
“我湘王府便有福消受了?”
二人嘀咕一阵,半晌后卫铎又转头看了看呆坐在前的傅绍光。
他轻叹一声:“便如此吧,不必管。”
“傅绍光已无生志,便是我二人什么都不做他怕是也难活于世。至于那傅知娆,也不必理会,她并非寻常女子,多能自己寻到去处。”
“此处留几个信任之人,将傅家全部产业清点完毕,回头献入宫中,其余的我二人不可多多插手。”
听闻这话,花跃庭满意点头。
他也不愿多费半点力气,有这光景,还不如回家逗弄逗弄那个只会冷脸的娇气家伙。
想到傅知溪,花跃庭眉毛微挑,看着眼前凌乱,颇有几分想要回家邀功的意思。
二人皆无心在此处多留,留下部分禁军,将傅家大门一关,便齐齐扬长而去。
傅绍光在贤德碑下坐了许久,直到身边小厮丫鬟上前询问该要如何时,他方神游归来,悠悠转醒。
“家中下人,都给了卖身契放出府去吧。”
“天地之大,总能寻到容身之所。”
他踉跄着起身,走到傅家书房,将装着下人卖身契的匣子翻出,随手唤了个丫鬟,让她将身契发给众人。
“以大家来历,想必盼望出府已久,可离开前,我希望大家能帮我一件事。”
“主子请说。”
傅家一众下人本无一人应声,直到一个满面灰烬的丫鬟低低开口,众人这方垂了眼跟着附和。
“朝凤和南院的火还未灭,劳烦大伙帮我将涤贤池挖清,将当中尸骨也都丢入火中。”
“奴婢知晓了,奴婢领人去做。”
傅绍光点头,片刻后又道:“最上头覆盖的遮挡尸臭的药物有剧毒,莫沾染到肌肤上。”
“奴婢知晓,奴婢处理过涤贤池的尸首。”
那女子说话语气平淡,傅绍光闻言一顿,随后丢下一句劳烦。
傅知娆看着众人忙碌身影,沉默良久。
“你……”
傅绍光招手将傅知娆唤了过来。
“你想去何处?”
“这天下有何处可去?”
傅绍光哼笑:“并无去处,可也尽是去处。”
傅知娆唇角微勾,面带讥讽。
八年南院,五年朝凤,她昨日方从朝凤中厮杀而出,昨日方亲手将陪伴自己五年之久的人勒毙在自己怀中。
而今日,今日这整个傅家,便化作一团灰烬,这世上,再无一个“傅家女”。
傅知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一身新衣,忍不住讽刺出声:“世事无常,福祸无端,人生如寄,莫测变幻。”
“何其可笑。”
“方才那丫鬟不错,你若无地方可去,不若与她结伴。”
傅绍光未接她的话,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傅知娆:“结伴同行,待你寻到归根处,再分道扬镳。”
“那你呢?”
傅知娆淡漠接过银票,她知自己年岁还小,且又是女子一人难以独活。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