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或不是识得那张脸,楚庭舟几乎以为是哪处仙子落了凡尘,正巧落在了阿涧车上。
亦或,是同戏文唱的那般,妖孽要吸取人的精气。
偏偏,楚庭舟不仅识得那张脸,也熟识那般气度。
怡然自得,仿佛天下尽在掌握。
楚庭舟双膝一软,身子与喉咙都快一步做了反应。
“臣楚庭舟,拜见长公主殿下!”
他跪得格外利落,以至于跪下后才想起,楚惊春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楚庭舟懒懒地打量着跪在外头的男子,他能单独留下来,只为说一句抱歉,倒是在她意料之外。不过也不难想,毕竟是太傅的儿子,楚家家教也可见一斑。
“起吧!再让人瞧见。”
她隐匿身形悄然而来,自是不想人知晓。
楚庭舟忙是站起身,却是比方才局促许多。
这叫什么?
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偏叫人逮了现行。
楚惊春自也没得闲心与他迂回,当即道:“楚统领违背诺言,可是京中出了变故?”
烟兰的信鸽来的并不比楚家慢,甚至更快一步。如今,只瞧楚庭舟怎么说。
楚庭舟未曾隐瞒,将太傅信中所言一一道来。
末了,又无比沉痛地添补:“殿下尚未成婚,未有子嗣,不知为人父母者,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孩子无忧。”
呃……
楚惊春吸了口气,诚然是戳到她的盲区。
她不止没有孩子,还是为父母所弃,但人之常情,怎会全然不知?
“你是爱惜家人的。”楚惊春道,“所以我来了。”
楚庭舟心下咯噔一声,脱口道:“殿下开始便不信我?”
楚庭舟自诩,为人最要紧,便是信守诺言。若非事关家人,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亦绝不眨眼。
可以性命交托承诺,却不能令家人陷入险境。
楚庭舟自知有失,这才等在原处。
不想,楚惊春只是眼带笑意,像是全然不曾放在心上。
“楚统领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信不过的,是宫里那位。”
楚庭舟南下的事瞒不住,倒不如,直接以他为饵。
楚庭舟恍然点头,顿了顿才闷声道:“家父来信,倘或长公主在京中,或许能救下小女,臣必不辱命。”
楚惊春轻笑出声:“楚统领还是天真,即便我在京中,亦不会为此事出头。”
楚庭舟愈是迷茫,他并不了解楚惊春,只揣测楚惊春行事,她是极为看重为她办事之人。若非如此,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护卫,就舍下与他微末的情分,请他南下。
如今,更是亲自涉险。
缘何到了他身上,请他做事,却不肯出手保护他的家人?
楚惊春不欲多说:“楚统领回京后,自然明白。”
身为长公主殿下,实权在手,令顺天府尹破一个废公主的门,算不得什么。然则,太后到底是身居其位,手下还是有些可用之人。
破门又当如何,一个小姑娘,扛起来就能将人转移。
破门,并不代表就能寻着人。
况且,那个乞儿怎的就来的那么巧?
会有人救下楚庭舟的幼女,只是此人并非是她楚惊春。
楚庭舟再度躬身:“此次乃臣失言,回京后必定登门谢罪。望殿下保重!”
楚惊春静静地瞧着他,自然明白楚庭舟那片刻的犹疑。
原先只是阿涧的性命不保,如今,怕是又添了她。
此处距京城还有七百里之遥,长公主的身份亮出来,或是有用,或是无用。
可是与幼女相比,楚庭舟不会留下。
他从怀中取出些珍贵的伤药,放在马车边上,这才转身离去。
仍是时不时有风,也有残阳的光影顺着缝隙照进来。耳边的呼吸早就乱了,楚惊春微微垂首,静静地凝着双眸紧闭的男子。
阿涧到底是扛不住,缓缓睁开眼,四目相对。
迷蒙间,他隐约听见熟识的声音,只当是做梦,没成想,竟是真的。
“主子……”
眼眶有些潮湿,倒灌进喉咙,涩的厉害。
“您不该来。”他嗓音沙哑无力。
太重的伤,叫他只能这般躺着,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守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楚惊春无谓道:“我不来,你就会死。”
“属下死而无憾。”
如此虚弱的人,眼底还是迸出坚毅的光。
殊不知,正是他坚决的不怕死,甘愿去死,楚惊春才愿意跑这一趟,让他活。
楚惊春微微抬起手,落在阿涧的眉眼,细细摩挲。
许久未见,阿涧已然不再是当初的少年模样。明明是与府上那个少年一般年纪,却已然长成了青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