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仍是嗓音发哑,像被凛冽的寒风直直地灌入喉咙,粗粝地磨过整晚。
“我确然不曾见过姑娘,但却见过姑娘身边的那个仆人,那个叫做阿涧的,听闻他对待姑娘极是忠心,从不背弃。”
楚惊春知晓这位司予姑娘跳楼后被救下,是叫人丢在柴房。想来阿涧被人围困,亦是在那里。
她道:“或是司予姑娘曾被身边人背叛?”
楚惊春疑问的语调不重,对面之人却没有遮掩的打算,手指揪着腿上绒绒的毯子,苦笑了声。
司予自顾自说着:“今日清晨,我看着天光刺进眼睛,不觉得自己是熬过了黑夜,等来了光明。我以为,是结束了。直到一群人闯进来,吵闹的将人被勾走的魂魄都硬生生拉回来,我就是那时勉强睁眼看了看你的仆人。”
“他真顽强,那些人拳打脚踢,他都能抗住。有那么会儿,我觉得他一定会死,想着黄泉路也不寂寞了,他又挣扎起来,最后硬生生逃离。”
楚惊春道:“是他的坚韧不屈叫姑娘看到了希望?”
司予微微摇头:“或许吧!也或许是我本来就想活,终于找到说服自己的由头。”
“今日来见姑娘,只是有些好奇,他这样拼命挣扎为着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主子?”
楚惊春察觉司予打量的目光,无谓道:“没什么稀奇,捡了他,给他一口饭吃。”
“我知道。”司予垂下头,粗哑的声音愈发沉闷。“来见姑娘之前我已经打听过,只是不甘心,为何一口饭的恩情旁人就会铭记,一起长大的姊妹却要拉你下地狱。”
楚惊春默然听着,果然,是遭人背叛。
“或许是出卖你,她才能活。”如此,方勉强不那么可恨。
司予猝然冷笑:“她以为她能活,不还是比我死的更早。”顿了顿又道,“我倒情愿早点死去,痛痛快快死去。”
这样钝刀子磨肉,死不得,活不得。
“姑娘想离开这?”楚惊春看清她眼底些微的亮光,“或许可行。”
第10章
司予怔住,身子蓦地前倾。看了眼身后掩着的门,和门外静静站立的两道影子。
司予压低嗓音:“姑娘此话当真?”
这一回,那微弱的亮光不受控地放大,叫楚惊春看个真真切切。
楚惊春尚未开口,司予方才添了分警醒:“你也是沦落至此,如何就能帮我?又为何帮我?”
“算不得相帮。”楚惊春道,“司予姑娘所承受的苦难,我一样也帮不得,不过是在将来,能许姑娘一个自由身。”
“多久的将来?”司予攥着椅子的扶手,身子极是紧绷。
楚惊春作势思索了片刻,道:“应是很快,一个月,两个月,最多不过一年,待我成为这春和楼的掌柜,便放你离去。”
司予定定地瞧着她,忽然垂下头低低地笑了。
良久,司予收敛笑意,身子重新贴在椅背,无望地望着敞开的窗口:“轻白姑娘难道是在说梦话吗?你我皆是笼中雀,是水上无浆的舟,随波逐流罢了。”
楚惊春知晓她心中起了念,还想活着的人,断不会甘愿始终行尸走肉般活着。
只缓声道:“姑娘不肯,那便罢了。”
罢了?
楚惊春清寒无谓的嗓音,仿佛悉数砸在司予存过腐肉的伤口上,闷闷地疼憋在心口叫不出声来。
也许还有那么一丝不被察觉的不平,为何同是天涯沦落人,眼前之人可以这样平和冷静,她却像是整个人坠在污泥里,全然不可自拔。
还能挣脱而出吗?
她早就脏透了,烂透了。
司予悄然别开眼,不去看楚惊春那般泰然自若的模样,照旧低低道:“你有把握?”
仅是初次见面,司予望着那女子冷淡的神情,甚至觉得不必多问一句,我为何要信你?我能不能信你?
她身在深渊,有人递了根绳索,甭管绳索的另一端指向何处,终不会比现在还差。
“不算多,七八成。”楚惊春坦然。
司予却愈是惊愕,心底的信任不觉又添了几分。
纵然对眼前的女子并不了解,司予却也知道,这位正当红的轻白姑娘与她罪奴的身份不同,她是清清白白的清倌儿。虽说也是有卖身契叫人攥在手里,可那等同于为奴,而不是为妓。
“轻白姑娘,”司予不由敞开些心扉,“你可知道我是罪人没入春和楼?如今的掌柜先前见我咬死不从,也想过放我离去,是我的身份叫她只得将我留下。如姑娘做了掌柜,又该如何行事?”
“死了。”
“啊?”司予下意识诧异道。
楚惊春解释:“司予姑娘出自官宦世家,藏于闺阁之中,或是不知道这些肮脏的道道。这圈着女子的勾栏瓦舍,时不时抬些出来,也是寻常。届时只道姑娘死了,至于是不是真的死了,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