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约定期限的最后一日,楚惊春方才打开门,将阿涧同烟兰叫到跟前。
她眼下团着淡淡的乌青,眸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明亮。
“阿涧,你现在就收拾行李离京,不必想那些是否引人耳目的繁杂琐事。只管离去,穿过羊肠小道或是城镇街巷,早晚将身后的尾巴甩掉就是。”
“主子?”阿涧疑惑地看着她。
虽知大事将至,却是不知,楚惊春会如何安排。
“甩脱了人,就往江南去,务必见着鱼露姑娘,将马元魁这条线踩实。”
楚惊春说着,随即转向一旁的烟兰:“烟兰,眼下我倒没什么事吩咐你,你自个瞧着,要么与阿涧一道离去,要么离了皇城随意去哪里,躲上一段日子。”
“奴婢不走!”
“属下不走!”
两人没有犹疑,异口同声。
烟兰嘴巴更快些,当即又道:“奴婢不管四殿下同您说了什么,不管您是不是要遇着什么凶险,奴婢心里早有了主意,一定与您同生共死。”
楚惊春见她说着说着,眼圈都有些发红。
无奈宽慰:“谁说我要死了,只是未来一段时间,或许局势大乱。逃出这个旋涡,才是保命之道。”
“您呢?”阿涧自如往日般,寡言,亦冷静。
“我自是应了四殿下所求,同他在这漩涡里搅上一搅。你们两个也可放心,未必就是性命之忧。”
“那便还是有危险?”烟兰听出楚惊春话里的隐晦。
“什么事没有危险?不妨事。”
“可是……”烟兰仍不安心,想了会儿,转向阿涧又看向她,“掌柜的,不若这般,叫奴婢往江州去,奴婢一定将您交代的事一一办妥。阿涧还是留在您身边,有他在,奴婢也能放心些。”
“京城若真出了变故,你与阿涧是我最亲近之人,最后不论谁得利,都不会放过你们两个。”楚惊春语气愈发坚定,“只管走,这里还有少将军,还有人护着我。”
烟兰这才想起,楚惊春身后还藏着一位绝世高手。那位隐匿于暗处的高手虽每日教授阿涧习武,却是从未现身,以至于烟兰险些忘了这一号人物。
烟兰抚着胸口,终是舒了一口气:“对对对,奴婢倒忘了,就算天塌了,也有人护着您呢。”
“主子撑过此劫,有几分胜算?”
阿涧蓦地开口,声音听来虽如往常冷静,却是直戳靶心。
楚惊春抬眼望去,没有避讳:“我不会死,但未必事成。”
眼下,她须得跳入楚青珣的棋局,并在合适的时机抽身而出。然则对前路几乎一无所知,宫墙拦不住她,再不能留下她的性命,最后的结果亦未必如她所愿。
阿涧眼皮重重垂下,似撑了许久,连微哑的声音里都带着一声叹。
他躬身道:“属下定会将事情办妥。”
楚惊春淡淡“嗯”了一声,没得心思多问,只继续吩咐道:“去将少将军请来。”
待阿涧出门,方意味深长地看向烟兰。
这般眼色似某种提醒,烟兰怔了下,方才了然。
“掌柜的,您要……”烟兰不可思议道,“您要与少将军……”
烟兰未曾说完,却也不必挑破。
楚惊春反问:“有何不妥?”
烟兰垂下头,深吸了口气,忽而一滴泪猛地砸落。
她嗓音发哑:“奴婢只是忍不住心疼您,您本该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如今却如漂萍一般,不能自主。”
楚惊春淡淡一笑:“少将军也算人中龙凤,为我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过与之一夜,你说的,好似我受了天大的委屈。”
烟兰说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抽泣道:“奴婢,奴婢只是不想您成了红倌儿。”
躺在一张床上,身上流转过一个又一个男人。
楚惊春愈加无谓,皮肉而已,不至于。
她眉眼低垂,思忖了片刻,终是将烟兰招到眼前,附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烟兰怔了下,随即郑重点头:“奴婢一定办妥。”
说过,离去时的腰背都比先前挺得笔直些。
是夜。
楚惊春望着迈步进门的男子,下巴微抬,努了努侧室正冒着浓郁热息的浴桶。
“热水已经备好,少将军沐浴吧!”
显临错愕地转过头,再转向楚惊春时猛地单膝跪地:“不知殿下叫臣前来所为何事?”
楚惊春原在榻上懒懒地坐着,这时也不穿鞋,索性赤足向着显临一步步走去。
地面冰凉,一步一步走过,似从前赤足踏过满山的雪与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