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他说的话不多,夜间自然还要前来。避人耳目的,悄悄前来。
楚惊春懒懒地瞧着他,与白日里不同,显临应是回府后做了修整,眼下不着铠甲,胡渣也悉数清理干净,粗糙的面容这时也显出些京城公子哥的清俊。
只是,到底是军中之人,没得那些白净的秀气。满身的,气质凛冽,健硕有力。
楚惊春道:“对我的身份,少将军还有不解?”
仓促认下旧人,回去后细细思量,察觉哪处可有不妥。到了这夜半三更,自然要来分星劈两问个分明。
显临亦不回避,只道:“臣不敢疑心殿下,得知殿下还活着还能见到殿下,臣此生已然无憾。只是臣午后回至府上,翻出了这个,臣放在身边多年,特来还于公主殿下。”
言罢,便是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
楚惊春接过,只觉沉甸甸的,拿出里面的物什方知里头竟是块鹅卵石。
青灰色的鹅卵石,落在小娃娃掌心,或许当真算是块石头。可这会儿躺在楚惊春手里,实在是小了些,砸在脑袋上,怕是仅能摔打个疙瘩出来。
鹅卵石粗粝,唯有一面,似乎常年摩挲,落在烛影下竟是光滑透亮。
楚惊春拿捏着瞧了会儿,便不以为意地搁在手边矮桌上,无谓道:“这事儿,还是四哥哥特意与我提起,我才记起。”
顿了顿又道:“显临,我从不觉我待你好过,你亦不必因此臣服。”
显临蓦地一僵,今日里,太大的喜悦冲击了他,直至回府后,垂首应着父亲一声声责骂,方才慢慢醒转过来。
这块鹅卵石,是他最后的试探。诚然,也算不上试探。四殿下既然知晓他寻了公主殿下多年,那同样也能查实,他珍藏这块石头多年。
要紧的,是他见了楚惊春,虽说十四年相隔,面容已大不相同。可他心底里知道,就是她。
显临想过,楚惊春会怎么说,说记得,说哎呀,你竟然还留着?
然而都不是,她就这么坦诚地看着他,说,她原本都忘了,还是四殿下特意提醒。
显临怔了下,倏地笑了。
是呀,她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怎会记得这样的小事?她不记得,才是寻常。
“笑什么?”楚惊春疑惑不解。
“臣心里高兴,竟然还能再见到殿下。殿下还活着,已是这世间最大的幸事。”显临道,“臣今夜前来,只为告诉殿下一句话。”
“嗯?”
“臣愿为殿下驱使,做任何事。”
楚惊春眉梢微挑:“任何事?”
显临仍不回避,果断道:“一如殿下不做清倌儿,做掌柜。”
楚惊春忍不住笑了笑,这话几近点破。
显临又道:“今日回府,臣已然同父亲母亲说明,择良辰吉日往罗家提亲。”
德妃娘娘出自罗氏一族,显临要迎娶的,自然便是德妃娘娘胞弟的女儿。
“大将军允了?”
“父亲他……”显临迟疑了下,“殿下放心,臣说到做到。”
那便是大将军不允,却终究挡不住儿子的决心。
这事倘或落在林霁尘身上,楚惊春自知,林霁尘是万万扛不住的。可瞧着眼前人,楚惊春知道,他定能说到做到。
“还有一事,”显临回首看了眼门外,眸中带有谨慎,“来喜他?”
楚惊春自然知道,“来喜”乃是阿涧从前的名字。然她第一次问阿涧时,他便说自己没有名字,那便是往事成烟,都不必提。
楚惊春遂道:“阿涧如何?他一直在我身边,信得过。”
显临脸色凝重:“他可知道您的身份?”
“原是不知的,不过可以知道了。”
显临道:“还请公主殿下勿要告知。臣虽然也相信阿涧的品性,相信殿下看人的眼光。可是,您的身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显临,我不瞒你,世人万千,我最信得过他。”
音落,显临蓦地一怔。
心下思绪繁杂,一时漫过失落,想着他在公主面前,竟还敌不过一个小小的奴才。一时又是怅然,公主这些年该是吃了多少苦,竟是无人可信,这才将信任交托在一个奴才身上。
末了,划过几不可查的疑问,两人的声音都低,守在门外的人当听不见才是。是以,楚惊春如此说,必不是为了收拢人心。她是真的如此想。
念头一瞬而逝,显临愈是痛惜。
他双膝跪地,指天为誓:“臣也可为殿下所托,绝不背叛。若有违背,必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