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脸压回手机上,小声讲:“这里的人说话我听不懂。”
“方言听不懂?”
“嗯。”盛寻补充,“叽里咕噜的,我最开始还以为他们说外语。”
余照笑出声,清脆悦耳,听她开心盛寻也闭着眼露出淡淡微笑:“真的,根本听不懂。”
“你那里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各自说各自的方言,大家都会普通话的,有事儿就普通话说嘛。”
“嗯,差点忘了,要给你检查今天的背课文成果。”他与余照约定好,提前背下半年的课文,过长的诗就一天背一小段。
盛寻察觉到微微的窒息,于是撑开点被子放氧气进来供自己呼吸,清清嗓子:“..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1]
“背得还行吧。”余照评价,“但你有个发音错了,是qiang子无怒不是jiang。”
“是么。”他揉揉眼睛,后知后觉余照在跟他同进度一起背,知道他即使背下来也是囫囵吞枣,余照开始逐句给他讲释义。
“..所以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能预见悲剧收场。”
不要,他的思维涣散,不要悲剧收场。
余照的语调舒缓,让他不由自主地眼皮越来越沉,昏昏欲睡,所以也没注意到余照那边许久没讲话。
“晚安。”
轻柔的语气如同羽毛,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盛寻小小哼了一下,就陷进了疲惫的睡梦里。
*
电子厂双周发一次工资,临近新年,厂领导决定1月24号,也就是除夕的前一日,提前结算工资。
向着17岁进发的年纪,他每天早八晚七,除了午休时间,整日被困在流水线上十个小时,11天,换来了手边的1760块,还有额外的300块过年福利费,还是第一次赚到这么多钱,心情复杂。
“妈,我发现个事儿。”盛寻趴在枕头上,边拽枕巾上的线头边讲,“进厂之前不是做了个体检吗?上面写我的血型是B型,我记得初中,我问你们,你们说我是O型的。”
“是么?”牛翠英不耐烦地啧一声,嗓音逐渐变高,“那就是我们记错了呗,清河这破地方验血型验错了多正常啊,感冒都不一定能治好,你说这干什么?”
“是是。”
盛寻尴尬隔着电话笑笑。
“你是不是发工资了?发多少钱?”
他用空闲的手揉揉鼻子:“一千五百多吧。”
“那今天就去找个银行打回来一千五,别一天天不长脑子!写银行账号的时候瞅着点。”
“妈,”盛寻犹豫,“我能留下来点吗?”
“你买什么?你在那供吃供住的,有啥花钱的地方?”
“我就是想手里有点富余。”
“你一个小孩存什么钱?打回来我给你存着,用钱你跟我说,我再给你打。”
牛翠英语气强硬,不容置喙,这种时候他就要乖乖听话,再说上一句,他妈就要开启暴走模式了。
明天就是除夕,街上的人行色匆匆,脸上却都洋溢着新年即将到来的喜悦,他被路边音响里放出来的祝歌感染,也没头脑地跟着哼了几句。
置身人群里,热闹过后,只剩怅然。
因为他失了约,不能跟余照一起放烟花了。
订单暴增,电子厂新年不停工,自愿加班的话,工资是平日里的三倍,寝室除了他,对面的于洋也同样留了下来。
他仰头瞧瞧商场外的大屏宣传广告,被绚丽繁复的画面和动感节奏摄取几秒心神,随后吞咽一下口水,头一次顺着人群走进去,踏上光洁瓷砖的那一刻,只剩满心的胆怯。
彩妆柜台排列整齐,盛寻将目光落在覆上防尘塑料膜的精致黑色方盒上,看到四位数的价格不免心惊。
“你好,需要什么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把手伸进兜里,握紧自己仅剩的550块,同时也握住了自己的安全感。
“我想买口红。”
“好的,请到这边来。”导购笑容不改,“想要什么色系的颜色呢?”
“橘色的。”他用手捏着鼻梁,又不确定,“橘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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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诗经《氓》
第十八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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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月26日,除夕。
明天就要再次回到流水线上,盛寻听从了余照的建议,在江淮的城区里逛逛,最终将目的地定在了听说许愿很灵的光远寺。
报刊亭的大爷伸头瞧瞧:“过年这个鬼天气,搞什么呦。”
盛寻也仰头看天,今日天空是青灰色的。
这种没有太阳的日子总会和颓丧的词语连结在一起,似是要下雨,早晨出门前他也迟疑,但余照有句话说的很贴切,她说,不要因为不知何时到达的雨而踌躇不前,人生只需要勇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