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咬咬牙往壶里灌水,架在煤气灶上。
走去厕所的一路都脚趾发力,免得踏出声音来,小心将厕所的插销合上,此刻盆里的水微烫,在昏黄的厕所灯下飘着袅袅水雾倒给了他一点温暖的错觉。
害怕水变冷,连忙弯腰手法利落地洗头。
发觉洗发水快没了也一脸无所谓,灌进去一点热水晃晃瓶子,用稀释后的继续洗,暗想自己头发应该修剪了。
随后将盆端到地漏附近放好,咬紧牙关快速拽掉身上的衣服。
打肥皂时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涂抹个遍,生怕自己身上有怪味儿让余照难受,端着盆往自己身上倒最后一波水的时候,他紧闭双眼,不由自主地想起很久以前。
二十世纪末,清河还是一个具有蓬勃发展力的工业城市,纺织厂办了个职工福利幼儿园,只要是双职工的孩子,都可以免费送到幼儿园里,不花钱就能帮你带一天的孩子,还管一顿午饭,一时之间只要是有孩子的职工都往这里送。
关于幼儿园的记忆实在是不多了,盛寻对开学那天没什么印象,也许是他太小。
他印象深刻的是升进了班以后,那天早晨,炒的白菜菜汤特别鲜美,他就用馒头蘸菜汤吃。
他妈难得给了点好脸色,在饭桌上看到他这样,笑着跟盛立业讲:“这多好养活啊,有点菜汤也吃得美滋滋的。”
他爸如何回复的他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早晨他也很高兴,因为他妈夸他好养活,所以他在父母吃完饭后,把剩下的菜汤都喝进去了。
然后他就在幼儿园里尿裤子了。
同学们都笑他五岁了还尿裤子,说他不知羞,有个小女孩嗓音尖利地说:“盛寻身上总有怪味儿,他不洗澡,不讲卫生。”
“对,不讲卫生!”
然后朋友们都不跟他一起玩了,年轻的老师带着他去找刘园长,要给他爸妈打电话接他回家换衣服。
他就害怕地拖着湿掉的裤子,一步一步跟在老师身后。
大人的步伐总是那么急促,他好像永远也跟不上。
刘园长挂了嫩黄色的电话,让老师先回班级,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蹲在了他眼前。
“走吧,阿姨先带你去洗澡。”
原来洗澡要全都搓搓,园长阿姨用澡巾给他搓泥的时候,他被搓出来的泥球震惊了,被蓬松香软的泡沫包围,他围着浴巾懵懂地坐在小凳子上。
“盛寻,在家里的时候爸爸妈妈不给你洗澡吗?”
刘园长正把他穿的裤子拧干,挂在幼儿园后场地的晾衣架上,香芋紫色的裤子随着夏天的风轻轻摇晃。
“我爸跟我一起洗澡。”
刘园长叹了口气,蹲在他身边,给懵懂的盛寻讲如何打理个人卫生。
那天下午太阳很热,蝉鸣扰人,他却对坐在凳子上等裤子干透的自己印象深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尊心这个东西的存在。
一路走来,自尊心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越来越可有可无了,不管有没有被尊重,他都是这样活的,大家也是这样活的。
这个世界上几十亿人,唯独一个人,他希望永远也别被她看见窘迫,那就是余照。
可惜事与愿违。
很久以后,余照笑着说,他怕在自己面前出糗是来源于男人的自尊心,他捏了捏余照柔软的脸颊,难得挤出酸话。
“因为无爱者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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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传雄《寂寞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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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寻:(捂住脸)为了挽回颜面,特此澄清,不是五岁,实际上是四岁,四岁,四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十五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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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闻不到盛寻身上的香味儿吗?】
【妹啊,我撑着鼻孔闻也没闻到,最多有点肥皂味儿,你到底是能闻见什么香味啊?】
余照纳闷地将纸条撕掉,扔在两张桌子中央挂的垃圾袋里。
切开角的肥皂香味下,还隐着一种被体温蒸融的香气,像初冬的雪,清新又纯净,要不是害怕吓到盛寻,她真的想揪着他领子把脸埋上去闻闻,感觉贴近了会更好闻。
可惜的是,第二天她就因为着凉感冒了。
她死死捂住鼻子,遏制自己想打喷嚏的冲动,憋得鼻腔里泛酸,才勉强放下手,结果温热的手心刚掀起来,冷空气就骤然作祟,毫不留情地阿嚏出声。
余照补救地抽出一张面巾纸,捂住鼻子,痛恨这毁掉自己形象的喷嚏,不敢侧目瞧盛寻什么反应。
这场小小的感冒疾病缠绵,直到期末考试这天都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