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趿拉着拖鞋走进厕所,哈欠打到一半就尖叫起来,舅舅粥也顾不上喝了,连忙赶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
“又这样!”
厕所的门拉上,将舅妈不满意的控诉挡在里面。
“不是大事啊,就是忘了,你别老一惊一乍的。”
“你说我一惊一乍?多大的孩子了,都高中生,瑶瑶一个小孩都知道上完厕所要冲水,恶心死了。”
恶心死了。
谁呢?谁也这么跟他讲过?
睡不好让他的记忆力变得很差,左半边的脑袋常常感觉沉重又滞涩,完全转不动。
两个小时后,他在一家偏僻的疗养院大门前下了车,在门卫处登记。
“对,我探访。”
很少有人像他一样探访却两手空空,门卫奇怪瞧一眼,挥手示意他进去。
疗养院的住院楼纯白,白得怪异,一进门就是浓烈的消毒水怪味。
走廊正闲逛的老年人满脸沟壑,见到他,呆滞的脸上突然就有了表情,那是在黑暗中见到光亮的神情。
他满脸期待抻抻自己的条纹病号服:“爸爸,你来接我了吗?”
姜远连忙挣脱开这不认识的爷爷,快步上楼梯,无视对方步履蹒跚在后面追问。
“爸爸,你好几个月没来看我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一口气爬到三楼楼梯口,在值班护士的单人桌边再次登记,才能进入女病房区。
神情憔悴痛苦的女人在走廊里拉住他的衣袖,两眼发直。
“你知道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吗?你不会知道,是你从来不会正视我。”
“我有时候甚至想不明白,我到底是爱你还是恨你,他把我的宝箱抢走了,红色的,我儿子给的。”
他挣扎几下,可那阿姨的手就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为难之际,隔壁跑出来一个胖胖阿姨,开朗地与他打招呼。
“你又来看妈妈了?”
她挽着攥住他衣袖哭起来的阿姨手臂,相携走远。
他这才走到妈妈的病房前,来到第三扇门前。
妈妈正披散着长发看窗外,身形纤细,一直踮着脚,他伸手敲敲门,没等应答就推门而入。
“小远!”
妈妈惊喜地扑过来抱住他,扬起笑脸。
“你吃饭了吗?”
“嗯。”
他望向那扇封得死死的,根本推不开的窗户。
“你刚才在看什么?”
妈妈苍白的脸上满是小女孩般的天真烂漫:“在看你呀,从你走进来我就看到你啦。”
妈妈翻箱倒柜,认真找东西,随后献宝似的递给他。
“给,儿子。”
一瓶酸奶。
“啊,吸管。”她又蹲回柜子前,似是念叨给自己听的,“喝东西要用吸管,白色的吸管。”
可柜子里的铁罐子当啷当啷撞个不停,怎么也找不到,她急切起来。
“白色吸管!”
姜远握住她的胳膊肘,示意她回头看,利落地在她眼前把酸奶瓶口的铝膜撕掉。
“这样就能喝了,不用吸管。”
“好吧。”
妈妈拽个凳子,反着坐趴在椅背上,胳膊交叠看他喝酸奶,仿佛这样她很快乐似的。
满室寂静,母子两个谁都没有再开口,直到酸奶见了底。
“我要开学了。”
“开学要买书包。”
“开学会有小朋友,你要好好和小朋友相处,别打架。”
“开学了我就不能常来看你了。”
天色渐晚,护士推门要求他回家,姜远走到门口,见妈妈一拍额头,不断嘀咕自己忘了件事。
她回身去拿自己柜子里的铁罐,掰开盖,将零零散散的纸币悉数拿出来。
“给,小远。”
轻飘飘的纸币却让他心头颤动,他惊惧交加,反手握住妈妈的手腕。
“哪儿来的钱!”
“快说啊!谁给你的!”
音调陡然拔高,把妈妈吓得脸色煞白,嘴唇发抖。
“我...叠纸鹤,叠了好多个纸鹤。”
一旁的护士见状开口:“我们这也给病人提供点能挣钱的小手工,前段时间叠一个纸鹤给五分钱..行了,齐秀秀的家属,快点走吧,我们这探视的时间要到了。”
姜远痛苦地闭闭眼,将二十块钱塞回妈妈手里,快步往外走。
牵着手的胖胖阿姨向他挥手再见,另一边的爱哭阿姨反而向他大喊。
“我想通了!”
“我爱他,只是我出错了。”她喃喃道,“我出了故障,我没法再爱他了。”
直到走出住院楼,他才敢回身,空洞、压抑、难以消解的痛苦,是这栋楼里每个人心里都有的通病。
他呢?
舅舅进门时,他已经双目无神地躺在沙发上许久,时间变成感知不到就似乎不存在的事物。
“小远,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