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庭瑄喉结滚动了一下, 声音低沉:“温如何必揶揄朕,真要说冰, 朕的心倒是很冰, 不如你摸摸?”
李正玉冷哼了一声,真要摸了, 不知道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不远处的山坡上, 黑冰台都督谢图南匍匐在地观察场中形式,暗叹自己来晚了一步, 但他箭术卓绝, 制造混乱并将朱庭瑄解救出来还是做得到的。
思索片刻,他屏息凝神, 挽弓搭箭,五箭连发,箭矢直直朝着李正玉和她身旁的几个属下射来。
李正玉听声辨位, 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先是高喊一声提醒身边的属下趴下,自己则用空闲着的手从腰间摸出另一把刀格挡。
想区区几发箭矢就打乱她的节奏,那是低估了她的武艺,打错了算盘。
李正玉抬手格挡之际, 朱庭瑄突然两手握住抵在他脖子上的刀,借力将身体扭转到了她的身前, 箭矢还未到达,李正玉便已经瞧见了他握住刀尖的左手上浸出的鲜血。
紧接着,便是一箭穿心。
谢图南的箭术很强,各种意义上的强。五发箭矢,李正玉的属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只有一人受了伤。他的奶兄弟,敬爱的皇帝陛下,被他一箭穿心。
谢图南目呲欲裂、李炳呆愣着跪倒在地,李正玉把背对着她倒下的人接入怀中,他如将倾的玉山,那份重量将李正玉压得跪在了地上,她揽着朱庭瑄骂道:“你有病啊?我挡的住!”
“温如怎么不叫陛下了。”朱庭瑄勾起一个浅浅的笑,他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其实爱情这个东西于他而言很陌生,但他知道,既然是他先选择爱的,那么他就应该很懂、很会、很明白才是,所以他看了很多话本子,想要偷师。
这是他的秘密,他不敢叫任何人知道,李炳都不知道,是他自己偷偷去藏书阁看的。
有损威严啊。
话本子里头,有情人生离死别的时候,确实总是喜欢一个人躺在另一人怀里。
就像他们现在这样。
“我知道你挡得住,但还是害怕你挡不住。”暗红的血自朱庭瑄微扬着的唇角淌下,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他知道他的温如其实很厉害,有野心、有手段、武艺也很高强,但他还是觉得她需要保护。这不是轻视她,而是因为他将她看得太重、太重,重到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先他一步做出了动作。
这句颇有些自相矛盾的话,不知怎的,让李正玉一时默然。
朱庭瑄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越来越微弱。
李正玉知道,即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了。她表现得很冷静,揽着朱庭瑄的手臂却在微微颤抖。
谢图南茫然无措地来到了朱庭瑄身边,跪在了地上,他已经忘记了他此时算是身处“敌营”了,只一心想要来到皇帝身边。
李正玉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她附耳向朱庭瑄,听他说最后一句抑或是几句话。
朱庭瑄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他抬起手,想要抚摸李正玉的脸,李正玉将耳朵凑向他的动作就像是在迎向他的手一样,让他如愿以偿了。
“我知道你说那些话的意思,你想让我不要爱你。温如,我偏要爱。下辈子……温如,下辈子……你一定要爱我。”
朱庭瑄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从李正玉的脸颊上滑落,李正玉的手臂即便竭力维持平稳仍颤抖不止,只沉默地注视着他,不敢去探他的气息。
她听到泪水砸落在草地上的声音,恍惚间以为自己流泪了,抬起左手摸了摸眼睛和脸颊,原来她没有落泪。往旁边一看,谢图南和李炳泪流不止,见朱庭瑄的手垂了下去,李炳甚至克制不住哀嚎起来。
“你……话……”朱庭瑄气若游丝,声音细若蚊蝇,但李正玉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我……就要死了。
“不用下辈子,我不会忘记你。”李正玉的声音很轻,回应了一句似乎与朱庭瑄方才的自白不相干的话。
她会有无比漫长的生命,无数不同的人生等待着她,可他大抵不会有下辈子了。
他们不会再相遇。
既无法擦肩,又何谈爱意?
她能给予他的,也只有“不忘”这两个字。是爱吗?也许吧,但更多的是动容、是悲悯。
她以为他说的那些话多半是在糊弄她,因而不愿信、不敢信,但谁能想到,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为了另一个人连命都不要呢?她是一个假惯了的人,推己及人便看轻了他的“真”。
他人都要死了,已挡不了她的路,舍他一些怜悯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