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却有一道很细的,含着哭腔的声音清晰飘进耳朵里,
是幼时的薛云妙,拉着他的衣袖低声啜泣,细细地唤:“玉堂哥哥,好疼。”
他差点忘了,
云妙最怕疼的。
风如刀吹过脸颊。
身处高而孤独的城墙上,萧玉堂忽的松开手,将匕首和薛云妙推回里面,身躯后仰,毫不犹豫地往后跳了下去。震耳欲聋的狂风声中,瞳孔里倒映出女子错愕的神情,眼泪宛如雨水落在脸上,烫得他不由闭紧双目……
砰!
——万籁俱寂。
第86章 薛荔
天空下起鹅毛大雪, 片刻间将京城的一切冲刷覆盖,血红为白,尸骸淹没。罪孽洗净于霜雪之间, 浮生过往种种, 仿佛顷刻散尽。
……
三个月后。
花枝开出新芽, 绿水上白鹅游动, 柳叶随着微风飘落在湖面上, 泛起层层涟漪。
自萧玉堂跳城死后,已过去三月有余。
这三月间, 朝堂革新动荡,英国公和鞑靼三皇子阿尔桑被捕入狱,所有参与某逆的罪臣皆被捉拿归案,新一轮与鞑靼的外交仍在商议中。
太子卫肇顺利回宫, 并在前不久举行了登基大典。
成为皇帝的第一时间,他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调动。有功之臣全部提拔, 萧况逢加官太保并封永宁侯, 官升一品兵部尚书;吴确入吏部, 与薛家长子薛润共为左右侍郎辅佐尚书处理政务;王猛护国有功更是加官进爵……百姓听闻此等消息,皆高呼陛下圣明,一时内京城风头无两。
郊外。
雪消融后的草地总是沾着湿漉漉的水,没走两步鞋袜就被浸湿, 挂在脚踝处沉甸甸的。
薛云妙提起裙摆坐在石头上,青年半跪在身前, 替她换着新的鞋袜。大庭广众下做这些她难免不好意思, 所幸的是周围没什么人, 春鸢和李宛童也远远跟在后头。
其实今日本该是和两位兄长一块来的,可宁府忽然传来消息说宁家小姐生病了, 大哥二话不说便去了宁府。二哥最近一心沉迷于箭术,听闻最近起念头想入军营,见状干脆也回后院继续练弓去。
一番周折下,就只剩她和萧况逢来踏青。
痒意直钻心底,薛云妙当即回神,忍俊不禁地颤抖起肩膀,逃跑似的把脚收回来。
“好痒,我不要换了。”
青年却牢牢摁住:“马上就好了。”
他说完痒意便消失了,仿佛刚刚那是他故意的。
薛云妙抿着嘴唇,看他这样默默给自己换鞋袜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冒出其他心思,道:“可换了新的鞋袜,过会儿还是会沾湿的,这要怎么办呢?”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见青年抬起头,沉默寡言的俊脸像是半点开不了窍,只得叹笑:“郎君背我好不好?”
萧况逢没说话,只是穿好鞋袜后,躬身蹲在她跟前,大手穿过两条细腿的膝窝,稳稳当当将人背在身上。
他的后背宽阔温暖,像是一只永远不会凉的暖炉,烘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叫人软了骨头忍不住去勾住他的脖子,脸贴住背脊,听着心脏声扑通扑通地传过来。
“郎君,你的心跳得好快。”
萧况逢一顿,闷闷嗯声。
“你的耳根也红了,”抬手摸过去,“好烫啊。”
他偏头躲开,喉咙里溢出毫无警告力气的话语:“别闹。”
薛云妙嘻嘻地笑。
若是换作从前的她,莫说是这样笑了,就是趴在别人背上作祟也决计不敢的。可只要在萧况逢身边,她就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没关系,不必奉命唯谨,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想到这些,抱住萧况逢的手越发紧了,忍不住呢喃:“要是前世我就了解你该有多好。”
闻言,萧况逢眼里浮起淡淡的笑意。
“薛荔。”
倏然间,叫了声这个很久没人唤过的名字。
薛云妙微微一怔。
“现在也不迟。”
她看不清萧况逢的神色,却听到声音平静而温和:“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足够你了解我的一切。”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眼眶忽然一酸,薛云妙低头贴着对方的后背,布料微微濡湿:“郎君,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脚步缓缓停下。
旁边正是一棵海棠花树。
萧况逢将她放下,高俊的身躯微微弯起,凑近抚过她眼尾的湿润。
“小的时候,我曾有一次想过自尽,是你救了我。”
他一生凄苦,活得猪狗不如,可就在最绝望之时,有一个女童牵住他的手,眼睛又亮又圆,笑呵呵地对他说:“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