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壁替她簪上金钗,薛婉樱就顺口问道:“陛下昨夜歇在哪了?”
涂壁先是道:“陛下昨夜去淑妃的漪兰殿了。”说完才想起昨夜是薛婉樱的生辰,天子却幸了别处,她唯恐薛婉樱心里不痛快,又忙道:“娘娘心善,昨夜甄贵妃说出了那般大逆不道的话,娘娘还为她周旋,想来陛下只是——”
“迁怒本宫?”薛婉樱问。
涂壁连忙摇头:“怎么会?陛下昨夜原本都要惩处贵妃了,娘娘一句话就让陛下回心转意,陛下对娘娘的爱重岂是他人能够企及的?”
薛婉樱看向她,神色很淡,语气更淡,“是么?”
“那当然!”涂壁应得斩钉截铁,“贵妃犯了那样大的错……”
薛婉樱却打断她,问她:“她又说错了什么?”
涂壁愣住了,而后垂下头,不语。她隐隐地觉得皇后对甄贵妃的维护和寻常对他人那种可有可无的好略有一丝不同,因而犹豫再三还是将肚子里剩下的那几句诽谤吞了回去。
实则涂壁的担忧实在是多余的。
薛婉樱从前不在意天子,而今也不在意,并且可预见的将来只会更不在意。她问这一句,不过是想确认,她的丈夫还有心情去宠幸别的女人,想来火气散得也差不多了,不至于为难甄弱衣太多。
她比甄弱衣年长太多。但似乎在在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她也很少对这世上不平的事充满愤慨,也许只是因为她比之甄弱衣见的不平更多,又或者只是因为——她天生软弱。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出来,薛婉樱就再无法将它压下去。
那个女孩的出现,让她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许多的事。关于她,但更多的还是关于自己。
在嫁给天子之后的十余年中,薛婉樱无数次在梦中怀念自己年少的光景。往往上一个画面是她跪坐在书案后,听祖父讲各类经史子集,讲完了,祖父大手一挥,允许她和一众堂兄弟一同去打马球;下一个画面,则是她的母亲站在她身后,从婢女的手中接过象牙梳,梳过她浓密柔顺的黑发,而后按着她的肩头,神色郑重地对她说:“吾儿,唯有你做东宫妃,才能同时周全薛周陆三家。”
最后梦醒了。她眼前模糊的重影变得清晰,是涂壁不安的脸。
涂壁一连唤了薛婉樱好几声,她却像是始终沉浸在某些不能同他人分享的思绪中,并不应她。
薛婉樱回过神来,问她:“弱衣起来了么?”
涂壁摇了摇头,又问:“可要奴婢去催促贵妃起身?”
薛婉樱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罢了,你吩咐下去,在偏殿另辟出一间屋子,然后再去昭阳殿把她用惯了的宫人都招来吧。”
涂壁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愣在原地没有动弹。还是薛婉樱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涂壁才如梦初醒一般,匆匆向外走去。画钩正好入内,和她打了个照面,喊了一声:“涂壁姐姐,今儿有你爱吃的汤饼!”
涂壁绝倒,瞪了她一眼:“吃吃吃,整日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诶?你这人真是——”画钩嘟嘟囔囔地入内,见了薛婉樱不由委屈道:“明明是涂壁姐姐说想吃汤饼,我才让灶下做的,怎么说是我整日只知道吃呢?”
薛婉樱莞尔,片刻后才道:“你去盛一碗汤饼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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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婉樱端着漆盘入内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女孩向内蜷缩在她榻上,看上去仍在酣眠,她的步履声、窗外的鸟鸣声都无从惊醒她。薛婉樱只好将手头的漆盘搁到案几上,自己则坐到榻边,想要叫醒甄弱衣,让她好歹吃些东西再睡也成。
她伸手,轻轻地推了推甄弱衣的肩膀,柔声道:“弱衣,起来了。”
“我不!”甄弱衣睡得迷迷糊糊,抱紧了被子,几乎将自己缩成一团。
薛婉樱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实在是就连她的女儿,六岁起都不曾再有过这样幼稚的举动。女孩的头发很长,搭在她新换的药草枕头上,像倾泻而下的瀑布。
“再不起来,便没有朝食可吃了。”她忍笑,再唤了她一声。
过了有一阵,甄弱衣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枕上带有一点点清甜的香,味道很淡,就像它的主人一般。入眼看见垂着深红流苏的床帐,甄弱衣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头痛、而且心虚。
她飞快地坐起身,胡乱套上两只搁在床底的桃红修鞋。过程中还分出心神,偷偷地张望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薛皇后。见她面色如常,嘴角甚至带着点促狭的笑,这才常常地松了一口气。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她如此害怕在薛皇后面前出糗。若非要找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缘由……她又侧过脸去偷看薛皇后面上的神色。她的眉毛细而弯长,一双眼睛滟滟含波,像是能够窥探出人的心思一般。她是美的。没有人愿意在美好的同类面前展露自己的不堪。甄弱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