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惊讶只表现了一瞬,立刻沉稳下来,似乎觉得自己多想了,忆及往事,却是哑然失笑。
不过父母也看了九耳犬好半晌,说道,“咦,确实很像小黄。”
“小黄若是还活着,应该也有这么大个头了吧。”她的父亲笑起来。
母亲也笑,只是纠正父亲道:“你真是越活越回去,记性还变差了,当年小黄都长到五岁了哦,不是小狗崽了……”
“就是这么大。”小姑娘补齐了母亲未说完整的话,她笃定。
凝视着九耳犬,她迟疑着,上前两步,“我的小黄,它就是这么大,这么黄黄的…后腿上,后腿上还有一小块月牙样的胎记——”
声音戛然而止。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呼吸一滞。
与此同时,九耳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它颤着声,鼓起勇气,喊了在心中默念过无数遍的称呼,“姐姐,是我……”
活了近三百年的女孩,见过沧海桑田,心境早已古井无波,可这一刻,她还是不免心起恍惚。
可是很快,她就调整好心态,还没来得及说话,自己身后又传来父母的声音。
“小黄?小黄,是你吗!你会开口说话了!”
“你也复活了?小黄,你这些年在哪里,不会找了我们三百年吧?”
九耳犬愣愣地,它没有想过,重逢是这样的场景。
它曾以为,所有人会恨极了它。
可是没有。
小姑娘温温笑着,唇角紊动,半晌,她俯下身,没管九耳犬身上的泥泞会弄脏自己新换的衣裙。
她只是用力地抱紧了它,声音隐有颤抖,“小黄,真的是你……”
她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能看见它。
古朴宁静的山村,闹腾撒欢的小狗,温暖人声在整座村庄交织着,那是她所有童年的记忆,可是后来……
“小黄。”静默了好一会后,她凝视着九耳犬那双水葡萄般的眼睛。
最终,她的叹息声落在风里,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无比的心事,“算了,回来就好了。”
回来就好了。
听到小姑娘如此说,她的父母沉默了一会儿。
对视一眼后,脸庞上却重新挂上笑容,也上前去抚摸着失而复得的小狗。
“小黄啊,这些年来你受苦了吧……”这对夫妻俩都笑眯眯的,眼睛像月牙弯起,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脊背。
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九耳恍惚沉溺,又挣扎清醒,它沉浸在奢望过无数回的温柔中。
周身是它梦寐以求的家人。
直至,小姑娘惊讶道:“小黄,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呀,皮毛油光水滑的,还胖了不少呢。”
它猛地脊背僵直,眼睛颤了颤。
所有的幻梦似乎在一瞬间破碎,梦的碎片尖利又凌乱,真实又清醒,刺伤了它的心。
心里,藏在最深处的,难以启齿,无比悔恨的回忆,被一只无形的手残忍拽了出来,血色的记忆铺开在它眼前,让它狠狠回神。
九耳犬几乎直不起双腿,愧疚如狂涛涌现。
它不再是那只懵懂的小狗,可这样浓烈的痛,在不曾生出灵智之前,目睹那一片血淋淋时,就曾拥有。
“姐姐……”最终它泣不成声,下了决心,“姐姐,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
它亲手将侩子手带到了自己的亲人身边,村庄的安宁静谧被残忍划破,它看着那群黑影屠尽了它无比珍惜的所有美好,它声嘶力竭,却无力阻止。
可笑的是,最后是它苟活于世上。
它怎么配过得比他们还好?
怎么配还活在这个世上?
“小黄,你在说什么呢?”小姑娘却只是和父母对视一眼,她回头看九耳,摸了摸它的脑袋,温柔道,“什么害我们,我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可九耳不管不顾,它将所有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地列举出来。
“是我引来了怪物,是它们屠尽了村庄,如果当时我不往家的方向跑,就不会这样了!”
“也是我许愿让你们复活,可我不知道复活的代价是变成不老不死的尸体,灵魂也永远得不到解脱,我、我…害你们也成了怪物。”
“是我,是我害你们三百年不断奔波,要离开一个又一个家……”
夫妻俩和小姑娘,曾经给了九耳一个家。
可九耳却害得他们没有了家。
到此刻,九耳的记忆清晰无比。
它浑浑噩噩,流浪人间的近三百年,是鹿蜀要它付出的代价没错,更是它对自己的惩罚。
在青丘听到亡魂之事不住颤栗,是它清楚不死人所要承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