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场晃悠一圈,谢春英时间掐算得好,总能赶上鲜活乱蹦跶的鲤子鱼咽下最后一口气,老板明褒暗贬,夸大娘独具慧眼,阎王爷接客都没有这么准时准点的。
同样认为谢春英吝啬算计的还有一个人。
胡同里一到夏天就热闹起来,大伙儿坐在院子里乘凉唠嗑,走过路过耳朵里都能钻进一两条东家长西家短,听多了儿媳妇讲究婆婆的,亲闺女讲究亲妈的还是第一次听。
陈岚坐在小马扎上,边择菜边和妇人抱怨,母亲偏心眼儿。
结婚后,谢春英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陈岚是家中最小的,那个年代,有工作的夫妻分配一套房子,原则上男女双方都可以申请,但基本会优先批给男方。
分配的房子给了大儿子,谢春英和丈夫年轻时工作忙,老大当爹当妈把弟弟妹妹拉扯大的。可还没结婚的老二不乐意了,没有房子咋结婚。后来,谢春英就提前办了病退,让儿子接自己的班,可惜没赶上好时候,90年代下岗潮,大批人遭裁员失业。
谢春英的丈夫早些年病逝了,单位宿舍也收回了,两个儿子的媳妇都接纳不了婆婆,儿子地位低说了不算,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女儿身边帮忙带孩子。
客厅传来一阵敲门声,陆启明起初没答应,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扰人的敲玻璃声,他才烦躁地起身去看,上了霜花的玻璃贴着小姑娘圆鼓的脸。
陆启明拉开窗子,不太客气地问满月:“什么事?”
满月神神秘秘地说:“进去说。”
然后抬起一条腿搭在窗台上,准备翻进去,陆启明按着她的脑袋,硬生生把人推出去,她单脚跳着“哎呀呀”,差点儿坐个屁股蹲儿。
“走门。”
两个小孩坐在沙发上,气氛严肃得像两方会晤商讨大事,满月拉开外套拉链,从怀里掏出一个存钱罐,欢喜地递给陆启明。
“给,哥哥,这是我攒的零花钱,全给你,你放心,你不会没钱读书的,还有,我妈和我说你不会被送去孤儿院的,你放心吧。”
看陆启明干坐着无动于衷,满月把存钱罐塞到他腿上,自言自语:“我就这些钱了,剩下的我妈说她先给我攒着,长大了给我,你别嫌少,我再慢慢帮你攒。”
说完,小姑娘自己美滋滋傻乐。
夕阳照进屋内,橘红的光线给少年黯淡无光的眼中增添了一抹光彩,陆启明知道不应该迁怪于满月,冲她露出无奈地浅笑,“你妈骗你的。”
“骗我?”满月摸不着头脑,“你说她密我压岁钱啊?那可不行。我回家得找她理论去。”
满月当时没能理解,陆启明说的骗,不是指压岁钱。
不久后,满家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往日欢腾的小姑娘性情大变,白天打蔫不说,一到了半夜就哭。
连续哭了好几天,全家人都睡下了,夜里被满月震耳的哭声惊醒,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说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这可把陈岚急坏了,怀疑不是实病,又带满月去找那个大仙去看事儿。
大仙依旧神神叨叨,不过,这次比上次还邪乎,一语道破:“你家之前住过一个男孩吧?”
陈岚抱着眼睛哭肿的满月,先是一愣,后连连点头肯定。
大仙说:“那就对了,你把那男孩找回来,就他能压得住你闺女。”
不管陈岚有多少顾虑,但她实打实地爱孩子,女儿就是当妈的软肋,这才跑去居委会说接陆启明回家抚养。
二〇〇九年,满月没能逃过全国爆发的甲流,持续发烧好几天,病恹恹躺在床上,馋嘴的小姑娘胃口全无,饭都吃不下去了。
陆启明端了一碗黄桃罐头,把她从被窝里拎起来靠在床头,一勺勺喂她。
冰凉的黄桃肉入口酸甜,缓解喉咙的干涩,满月小口嚼着,烧得稀里糊涂不忘邀功:“哥哥,我没骗你吧。”
“没骗我什么?”陆启明低头捣着碗里的黄桃,弄成方便送入口的小块。
趁着屋里只有他们两个,满月把小秘密分享给他,原来,得知陆启明即将被送去孤儿院的前夜,满月失眠了,辗转反侧窝在姥姥怀里哭,“姥姥,我不想哥哥走,哥哥太可怜了,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去那里会不会被别的小孩儿欺负啊,咋整啊。”
姥姥也不想陆启明走,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
最后两人里应外合,满月装哭,姥姥给那个大仙塞了二百块钱,帮着演了这场戏。
听完,陆启明端着碗,什么都没有说,轻垂的长睫颤了颤,心里都懂。
这一年发生在满月身上的怪事太多,陈岚不知道打哪儿听人家说名字里含“雪”字不吉利,雪过了冬天就融化了,站不住,得给孩子改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