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还远在秀容,与你素昧平生的尔朱荣,却派人来问你,敢不敢站出来,登高一呼,救国家于水火,拯万民于倒悬?
你说敢!
那时候,你以为,你的文韬武略,已然声名远播,所以,才会有尔朱荣的慕名而来。
后来,你才知道,不过是因为,一个刻着你的名字的铜人,没有倒。
唭!原来如此,真没意思。
你和尔朱荣,相见于河阳,那时候,你看他,一脸的俊朗,像个可亲的兄长,霎时间,你无比相信他,相信他会为你,和你的国家,带来太平安详。
你和尔朱荣,相识于河阴,那时候,你看他,一身的血腥,露出魔王的真性,霎时间,你无比害怕他,害怕他会为你,和你的国家,带来深重不幸。
大将军!太原王!我一家人,我父亲,我的哥哥,我的弟弟,都在里面……
你依然记得,河阴之变时,你抱着他的脚踝,那声嘶力竭的呼喊。两年前的那一幕,是你心里,拔不出的箭,不时地在你心头浮现。
当时,高欢劝尔朱荣,废了你,直接登基。
你怨恨高欢,又感激高欢,若是尔朱荣,真的那样做了,你一了百了,也是轻松。
贺拔岳一句“大勋未立”,拉住了尔朱荣。
你感激贺拔岳,又怨恨贺拔岳,结果尔朱荣,真的这样做了,你这两年,生不如死。
霸王龙尔朱荣,是个奇怪的人啊。
有时候,你真觉得,他该去看看医生,去看那种专攻《黄帝内经》灵枢篇的医生。
有时候,你也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出征葛荣之前,他,只带着几个随从,就进宫来,向你辞行,跟你喝酒。虽然,洛阳城是他的,但这皇宫大院,好歹还是你的,他宽袍大袖,大大咧咧地来了。
真的不怕你,起了歹心?
他,也太瞧不起你了,真把你当成兔子了。
那场晚宴,你一口都喝不下,他却一口接一口,兀自喝多了,是真喝多了,他酒量不行。
他离了座位,跑你这边来,抱着你的肩膀,放肆地哭,一会仰着脸哭,一会垂着头哭,那鼻涕眼泪,全都糊在你身上。
他对你说,河阴之变,是他一时糊涂,他错了,他罪该万死,请你看在,他会为国立功的份上,原谅他。
旁人求情,都说看在自己,已经为国立功的份上。
他求情,却说看在自己,将来会为国立功的份上。
那个瞬间,你真的为他的自信,而感动,也真的为他的强横,而不敢动。
不管他是怎么求的情,你又哪敢,不原谅他?
你怕,你不原谅他,他就当场翻脸,立马掐死你。
你真的怕他掐死你,你看他那肩膀上,太行山一般,高耸起伏的肌肉,他要掐死你,跟掐死一只小鸡,没有区别。
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你,都深深地畏惧着他尔朱荣。
你还能怎么样?还不是说,原谅。
他听你说原谅,就放开了你,摇摇晃晃地回到他自己的座位,又胡咧咧了几句,睡着了。
他真的,睡着了?
你叫人用手,轻轻摇了他一下。
他说“别闹”,说罢,向后仰倒,瘫在地上,扯起了呼噜。
你听说过三国时,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故事,但故事里的关云长,没有喝醉,只是装醉,拉着鲁肃做人质,安全返回。
而他?
他醉成了一滩泥巴,随身的腰刀,也掉落一旁,你再细看,他的敞开的衣裳里面,直接就是皮肉,并没有穿着,你以为的什么刀枪不入的轻细软甲。
他不是看不起你,他是真的坦荡。
如果,他是真的坦荡,那么,他刚刚说的话,就是真心的?
如果,他是真心的,那其实,如今国难当头,你也可以做到,相忍为国。
你捡起了他掉落的腰刀,那可真是一把好刀,看做工,应该是出自柔然国属下,那个最会锻刀的突厥部落工匠之手,锻打精细,锋刃锐利。
如果,你把这刀尖,深深地推进他的胸膛里,想必,他不会有多痛苦,就能顺利归西。
你那握着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后,你还是把它收起,叫人把这坨尔朱荣,抬到偏殿休息。
现在,那把刀,还在你手上。
现在,你后悔了,后悔当时真的应该,把那把刀,推到他的胸膛里去。
可是,你又想啊,你当时,要是真那样做了,那你,就凭你,能敌得过葛荣吗?
还有元颢、陈庆之、羊侃、刑杲、韩楼、就德兴、刘蟊升、胡琛、莫折天生、万俟丑奴、萧宝寅……
难说。
这些个外国的敌寇,国内的叛军,任何一个,若是成了事,进了洛阳,会比尔朱荣,对你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