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没个十万以上的数目,怎么好意思说,你带的是兵,还不如早点回家,带娃。
你明明有塞满十二个山谷的海量战马,平时手上也有五六万人,再紧急动员一下,本来,凑个十万人,也不难。
你倒好,带个一万人,就敢去洛阳。
相当于,带着十块钱,就敢上赌场。
这种人,要么蠢如猪狗,要么绝顶高手。
你,是绝顶高手,尤其擅长组织力量,进行大规模的械斗。
你看出了,现在的朝廷,能够调动的兵力,分成三股,分别被造反的葛荣,围困在河北,被叛变的萧宝寅,牵制在关中,被偷鸡的南朝,拉扯在徐州。
中间的洛阳,像个没人管的苦命孩子,赤裸裸地暴露在你的尖刀之下。
这三路大军,任何一路,如果能抽身回防,你都对付不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以,你要快,要想快,就不能带太多人。
但即便如此,洛阳城依然有兵有将有城墙,如果朝廷横下心,跟你干上一仗,即使不能把你直接团灭在城墙下,只要稍微拖延一点时间,等那三路大军的任何一路回来,也能把你包圆。
可你笃定,洛阳城不会这么做,你一直相信那个女人。以前,她心高气傲的时候,都没有这个胆色,何况现在,她已经被自己折腾得,彻底没了心气。
你看她,看你出招了,她打出的第一张牌,竟然是她的第十七号情人李神轨,让这个下了床,就啥本事都没有的混账,带领洛阳仅有的兵力,前来与你对阵。
那李神轨,真是人如其名,神鬼莫测,他一出洛阳城,本该奔西北方来,与你交战。
结果呢,他奔东北方去,躲进了相州城。
把一条通往洛阳的金光大道,白白让给你了。
你就说嘛,那女人,值得你信任。
你,一马当先地带领着你的这一万人,三月底出发,出晋阳,过上党,下太行,顺丹水,驻野王。四月初,你就已经屯兵河内(今河南沁阳),距离洛阳,已经不到两百里。
这,就是追逐梦想的速度,这是你的这辈子,走得最畅快的一段路。
是的,是你这辈子,从生到死的这一整辈子,最畅快的。
在河内,你派出特情人员,再次潜入洛阳,把你内定的新君元子攸带出来,你打算,提前就把他登基的事,给办了,这样呢,等你抵达洛阳时,你这一万人,名义上,就是皇帝率领的王师,就不是你个人的杂牌军了。
这不是无用功,对于你这样高傲的人来说,做事的名头,很重要。
为了表示对新皇帝的尊敬,你离开河内,前出百里,攻打河阳,准备在此迎接,新主元子攸的驾临。
在河阳(在今河南孟州),你平生第一次见到了黄河。
那是四月的黄河,春的雨,刚化完了冬的冰,润了这平时昏黄的河,斜阳一洒,满河流金。
那不是水量枯槁,甚至有时彻底干涸的滹沱河,那不是找对地方,卷起裤腿就能渡过的桑干河,那不是一头牛躺下,就能起个大坝的马邑川。
那是动地而来,漫天而去的百河之王,千城之母,万民之神,这亿兆斯年的,中华文明之祖。
你出神地望着她,任由她的指尖,拂过了你的脚板,问透了你的心烦,你又不知道为什么,潸然泪下了。
谁都不知道,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你心里冒出的那些念头,自己都觉得奇怪。
那金色的河里,摇来一叶孤舟,旁人给你指,舟头上坐着的,就是今天的彭城王,明天的孝庄帝,元子攸。
你看他的样子,温温柔柔,文文弱弱,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兔子。
你傲然整理衣裳,直着腰,扬起下巴,向他施礼。
一旁的高欢,学你的样子,也直着腰,扬起下巴施礼。
你被他气笑了,踹他一脚说:“笨蛋,你要跪下。”
高欢扑通一声跪下,大象一样,拿鼻子喝了一口黄河水,贺拔胜赶紧给他拍背,却下手太重,害得高欢,又喝了一口。
你看见兔子元子攸,在船上噗呲一笑。
你原先设想的庄严肃穆,被这俩活宝无意间,搞得荒唐外露。
但你没有怪罪他们。其实,你更喜欢,某种举重若轻的感觉。况且,这朝廷,本就荒唐外露。
可不是荒唐外露吗?
第二天,你就攻占了河桥,大踏步地渡河之后,就在黄河南岸,为元子攸举行了一个粗朴的登基大典,称帝的元子攸,马上发布敕令,封你为太原王、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
望着高耸紧闭的洛阳城门,你虽早有心理准备,不过,真的见到时,你的脸上,还是略有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