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着急。
从篡权到篡位,你已经走得够快了。
走到这最后一步的时候,你也想,走得稳妥。
稳妥一点,也可以给所有人一些,慎重考虑,最后抉择的机会。你想着,大家应该也知道,洗牌马上开始,这样的机会,不多。
政治站队这件事,是有先来后到的时效性的。
那天晚上,你的女儿,又来了。
你却关着门,不见她了。
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的朝堂上,又是高颎,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他说:“隋王殿下,并州总管李穆大人,从晋阳传来奏疏,他说,赞同昨日庾季才将军夜观天象的结论,本月甲子日,确实很适合应天受命。他还说,如果隋王殿下,还有什么担心的话,他可以单骑进宫,手持长剑,亲自护卫殿下您的安全。”
呵,这话说的,真好听,李穆那样的老兵,怎么说得出来?
这是高颎,亲自帮忙给编的吧。
当然咯,要不是高颎前天晚上,就向远在晋阳的李穆发了消息,掐算好了,长安到晋阳之间,一天两夜的最快速度,这才严丝合缝地把李穆的表态,恰如其时地跟进了过来。
办得好啊!老高!你心里,暗暗地给他点赞。
你嘴上却说:“岂能让老将军,单骑回京来?这样,令小冢宰元孝矩,前往晋阳,代理并州总管,换老将军进宫来,掌管禁军。”
元家的人,是拥有过整个北中国的人,是被宇文家族,长期欺辱过的人,是被你长期悄悄笼络着的人。
元孝矩是你的儿女亲家,他的女儿,是你的长子杨勇的妻子,是你信得过的人。
当然,高颎、李穆,也是你信得过的人。
你们四个人,联袂出演的,这一出群口相声,在云淡风轻之间,加固了内外军权,让昨天庾季才说的天意,彻底变成了,有目共睹的显然。
这一切,终于成了房间里的大象。
大家可以认为,它不该在房间里出现。
但是,大家无法装聋作哑,不可能视而不见。
这,是表态的最后时机,再不说点什么的人,会被你,视为政敌。
昨天沉默的文武百官们,终于齐刷刷地跪下,劝你顺应天意,改朝换代。
你不说话。
他们当中有些人,开始声泪俱下,说你若不顺应天意,如何拯救黎民百姓?
你还是不说话。
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声色俱厉,说你若敢违抗天意,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呵,看来,你现在要是不篡位,反倒是有罪。
你还是不说话,你想再看看,再多看看,这些人的可笑嘴脸。
倒是你那白捡的外孙宇文阐,最后率先看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跪在你的面前。
他依然是皇帝,是天子,他的父亲,是你,害怕过的宣皇帝,你的女婿宇文赟,他的爷爷,是你追随过的武皇帝,你的密友宇文邕,他的曾祖,是宇文泰,
他们这家人,开创了这个时代。
所以,他,向你跪下,这依然让你,感到惶恐不安,你只好站起身来,准备也给他跪下去。
膝盖刚刚开始弯曲的时候,你又忽然想到,事已至此,大可不必。
于是,你站立着,听取这年幼的宇文阐,代表那个已经在这人世间,光辉灿烂六十年的宇文家族,做最后的陈述。
“惟愿隋王殿下,登基之后,莫再纠缠与我家的恩怨,另外,勿忘武皇帝遗愿,早日南征,一统江山。”
武皇帝遗愿……
宇文阐的这句话,让你的鼻子,忽然之间,竟然有些酸。
但也只是,有些酸。
跟你已经定下来的决心,不再相关。
宇文阐站起来的时候,李德林就已经把他的禅让诏书,起草好了。
宇文阐拿过来,哽咽着念了一遍:“元气肇辟,树之以君,有命不恒,所辅惟德,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朕虽然寡昧,未达变通,幽显之情,晈然易识,今便祇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隋,一依唐虞、汉魏故事。”
念完了,他把诏书,亲手交给你,抹着眼泪走了,留下了一个显赫王朝的最后背影。
公元 581 年二月,你走完了三辞三让的固定程序,赶在十三日甲子那天,登基称帝,改国号为隋,改年号为“开皇”。
多年以后,大家都把你,叫做隋文帝。
大家却忘了,你,杨坚,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做过前朝的基层文职官吏,拥有着行政专业技术背景的开国皇帝。
由宇文泰奠基,宇文护创立,在宇文邕时代统一北方,达到极盛的北周王朝,至此寿终正寝,享国二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