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自己,在问你自己。
这在你心里,依然是个问题。
或许,目前形势,确实,已经明摆着了。
可是,你知道,很多事,并不是你,想那样摆的。
形势发展,实在是太快了。
去年今日,你的女婿,天元皇帝宇文赟,刚刚立起了五位太皇后,以此削弱你的势力,你无力回击,只能拿顺其自然这样的心灵鸡汤,猛灌自己。
今日今时,屈指算来,你的女婿,也才作古了大半年。
可就这么大半年的时间,有人在前面拉着你,有人在后面推着你,强悍如尉迟迥,也制服不了你,阴鹜如韦孝宽,也算计不了你。
一切看上去,像是某种,在时代命运,驱使之下的大势所趋,暴雨倾盆,泥沙俱下。让你只用了大半年,就唱完了三百年前的曹操、司马懿,三十年前的高欢、宇文泰他们,花大半辈子的功夫,才能唱完的戏。
而且,唱完了这出戏奸雄权臣的大戏,以你的年龄,你的身体,要更进一步,你也还尚有余力。
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仓促,太密集。
你感觉有些应接不暇。
前面的路,有些看不清。
直到你那愤怒的女儿,忽然之间,当面问起,那个关键的问题。
你才开始冷静下来,认真思考,到底要不要,干脆就做了,这个皇帝?
尉迟迥、司马消难、王谦死后,大家都支持你,做皇帝。
李穆支持你,是相信你的能力。
高颎支持你,是为了报答你,或者说你夫人的恩义。
李德林支持你,是因为你待他,以国士之礼。
暂时只有他们三人,无条件地对你,死心塌地。
其他人支持你,都是为了在推动你,不断向前的过程中,获取属于他们的利益。
所以,要想他们一直支持你,你就得不断前进,直至成为皇帝。
不断前进,这样好累,你不要他们的支持,自己一家人,安安静静地活着,不行?
不行!
如果你在这个时候,把大家的支持放弃,松懈于维护自身的权力,你将无可避免地被下一个掌权者,视为威胁。
被掌权者视为威胁的人,重则死无葬身之地,轻则形同丧家之犬。
今年整整四十岁,已经在官场上,有二十五年工龄的你,很清楚,权力不受约束,无人绝对安全。
除非,你不间断、不停歇地,始终掌权。
所以你,只能不畏艰险,一路向前,直至无远弗届,或许,会有你的终点。
你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伽罗对你说过的那句话
“大事已然,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勉之!”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
你把拳头捏起来,差点就要往自己的大腿上,砸下去了……
差点!
丽华那里,该怎么说?你突然,想到了这个。
你又想到了,对全天下的人,该怎么说?
你不想好该怎么说,你的女儿,乃至全天下的人,会不会在背地里,以后在史书上,指责你,篡逆!
以前,你鄙视司马懿。
最近,你开始理解司马懿。
现在,你即将成为司马懿。
而司马懿,显然,那是站在你的偶像,你的理想,辅佐幼主的贤臣诸葛亮的对立面的人。
你还要不要,你的理想?
你的理想,其实,到底是个什么?
你站起身来,望向屋外厅堂的树,现在一片叶子都没有,光秃秃的,很是萧索,现在是冬天,气候干冷,要是再不给它浇点水,恐怕那树,就得干死了。
你叫仆人,去给那树,浇一下水。
仆人提起一个大桶,就往树根上泼。
诶!别!
你喝止了仆人,告诉他,这样漫灌,在这样的冬天,树会沤根,反而会死的。
然后,你亲自把水桶接过来,叫仆人去拿了个勺子,蹲在大树旁,一勺一勺地,慢慢舀水给它喝。
虽说,春天本来就快来了,可是,面对这颗干渴已久的树,没点章法的话,也很难度过,冬天最后的坎坷。
这种局面,就像……眼下的中国。
乍看上去,三百年来的乱世,那么多的王朝,如今就剩下了两个,而且,北周强,南陈弱,统一山河,已经为时不远了。
不过,走南闯北的你知道,这分裂已久的国土上,经济、文化、政治,乃至民众心理上,四处充满隔阂,对立相当深刻。
东西两边,南北两面,胡汉战,儒佛辩,豪门恩怨,民生艰难。
即将到来的统一之战,如果不能建立在,解决好这些问题的基础上,那么,其结局,将无异于两百年前,在练习时长不够,条件远远没有成熟的情况下,便急于追求统一,却在淝水之畔,一败涂地的前秦天王苻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