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他这么说,你知道,自己假扮黑乌鸦的这些事,算是白干了。
你哭了,为了你白白葬送的名誉和尊严。
有些人,有些事,哭一会儿,就好了,太不了,哭一晚上,也好了。
你这人,你这事,哭一辈子,也是百搭。
可是,想要有尊严地活下去,你擦干眼泪之后,还是得请教尉相愿,现在,该怎么办?
尉相愿说,“朝廷忌讳你的事,不在于你贪,或不贪,而在于你手里,是否还有兵权。你应该立即称病请假,窝在家里,啥都不干!”
“可是……”
”可是什么,殿下,难道你对权力,当真有所依恋?”
“也不是。”
“那你还,可是什么?”
“我是担心,南朝大军,毕竟已经打到我们眼前。”
“你还想,再来一次邙山?再写一首入阵曲?让皇帝对你再多点忌恨?”
“我毕竟是,高家的子孙。我也许向来怕事,但确实从未怕死,如果这回,只是多事,我会躲,如果注定必死,我也躲不过……”
这是话赶话,赶出来的豪言壮语,说着痛快,可是真要这么做,至少,你得付出几天几夜的辗转反侧。
战场上的你,御敌风驰电掣。你是一个优秀的执行者,就像那天晚上的邙山,统帅段韶与斛律光都在,由他们来告诉你怎么做,你就能够把任何艰难的任务,做得出色。
生活中的你,遇事难以抉择。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决策者,没有了统帅的指引,在人生中的任何一个十字路口,何去何从,你都想不透彻。
你害怕改变,即使不改变,就有可能坠入无边的危险。
你却总对自己说,或许,不至于。
是啊,皇帝毕竟是你的堂弟,或许,不至于……
思来想去,你最后没有听尉相愿的话,装病把你担任的太尉、都督朔、并、定三州军事的职务辞去。
你想着,堂弟应该还用得着你。
你甚至上书高纬,主动请战,愿意率军南下,抵挡南朝这次势如破竹的北伐。
可是,天意弄人。
你的上书,刚刚递上去,南朝的北伐,便在占据江淮一带,抵达淮河北岸的徐州边境时,自动停止。
在那里,上一回的主角,如今的徐州刺史祖珽,给了南军一次小小的挫折。已经吃饱喝足的南朝诸将,便以此为借口,说北齐实力尚存,一切还需从长计议,便不再向北方进逼,回头消化已经夺来的江淮城池。
可叹南朝的雄心,不过如此。
可是高纬的疑心,却远不只如此。
你这个当堂哥的,他们南朝打得最凶的时候,也没见你,站出来表个态啥的?这会他们都快打完了,你却就跳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
他的脑子,完全没想过,可以趁机派你去,一举收复失地。
以他的心胸,能够想得到的只是,你这时候请战调兵,不过是想趁机过来逼宫。
陆令萱等人,趁机煽风点火,他们对高纬说:啊,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高长恭他就是这么想的,皇上圣明,您的想法啊,对,对,对!
没办法,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的眼里,你也就只能是什么样的人。
他派人给你,送来了一壶酒。
你知道,酒里有毒。
枯坐在屋里,呆望着那个酒壶,你心头万般苦楚。
你对你的妻子说:我忠以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
是啊,你们高家,你们北齐,为什么总和忠诚于他们的人,过不去呢?
妻子哭着说:何不求见天颜?
她建议你去求见高纬,当面把话说开。
嘿,你们高家的人,那么多的相互猜疑,那么多的相互积怨。可能别人说的开,你,从来就不想去说。
小时候,你看见父亲高澄,欺辱你那么多的叔父们,你便于心不忍,上去劝解,却只得到父亲的一个耳光。
你听说,父亲高澄,最后是被二叔高洋,亲手杀害的。
少年时,你看见二叔高洋,残害家里的所有人,你也于心不忍,却不再上去劝解,只是一个人回家,闷头操练武艺,以此作为发泄。
青年时,你看见六叔高演,杀了二叔的儿子高殷,又看见九叔高湛,杀了六叔,以及他的儿子高百年。
你都还不知道,九叔高湛,还玷污过他的大嫂,你的母亲。
中年时,你对这个龌龊的家,感到彻底的厌倦。所以,你故意常年带兵在外,你宁愿面对战场上的凶残,都不愿和家里的任何人纠缠。
所以,你对妻子说:天颜,何由可见?
妻子的建议,或许值得一试。
但是你都不想为此试一试,你不想跟高纬,跟高家,跟北齐王朝。再做任何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