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皇后说,恐怕得有一万里!
一万里!你心头惊愕,想象着,这一万里的土地,该有多少的风景,该有多少的神奇。
你们家那里,有没有,九条尾巴的白狐?有没有会唱歌的赤鹿?有没有人头羊身的饕餮?有没有长着翅膀的应龙?……
也许有吧,汉语水平有限的阿史那皇后,莫名其妙地看着你,像个孩子似的,一边口若悬河地,说着那些神兽的名字,一边手舞足蹈地,学着那些怪兽的样子。
那一刻,阿史那公主甚至以为自己,嫁给了一个神经病。
你却不管她。
你好像变成一匹马,可以飞的那种马。分别向着南北东西,各自走上个一万里,尽情挥洒,这些年来,你心里的憋屈。
是啊,你活得憋屈,憋屈得,像一头驴,被蒙着眼睛,绕着磨盘走,或许,一辈子累积下来,也能走上个一万里。
可是,那样的人生,有甚意义?
你悄悄发过誓,你终将化作千里马!
是的,有朝一日。
可是,那一日到来之前,你还得天天干那些无聊的事。比如,册封宫伯普六茹坚,为隋国公,因为老一代隋国公普六茹忠,已经逝世。比如册封侍中李昞,为唐国公,并以他的长子李渊,为唐国公世子。
这些人事上的调整,都不是你决定得了的事,都是老堂哥宇文护定了,就写个条子递过来,你,只管签字。
隔壁的邺城里,自你登基以来,皇帝都换了高殷、高演、高湛、高纬四个,每一个,似乎都能忙的不亦乐乎。作为同行的你,却闲得百无聊赖,无所事事,
你需要在某种忙碌之中,才能达到内心的平静。
幸好,你天生不太喜欢,忙于声色犬马之类的事情。
你喜欢读书,尤其喜欢儒释道三教的各种经文。经年累月下来,不论是《诗经》、《易经》、《金刚经》,你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穷极无聊的时候,你瘫坐在皇位,茫然地看着老堂哥宇文护跟大家讨论那些,你永远插不上嘴的国家大事。
你手里盘着自己那一枚,随时准备给老堂哥递上来的草案盖章的玉玺,不停地来回翻转把玩。
你心里在比较着孔子、老子、释迦牟尼三位圣人的智力值,以便给他们,排个座次。
你忽然想起,孔子说过的那一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又看看老堂哥宇文护,还在一旁,越俎代庖地颐指气使。
从此,孔夫子,在你心中,坐定了三教第一的位置。
是啊,你不能承认佛陀说的“诸法皆空”,如果真是皆空的话,那你自己,这个志向远大的皇帝,岂不也是空?
你也不能接受老子说的“清静无为”,如果真要无为的话,那你岂不是还要继续忍受,眼下的心如死灰?
不,不,不,人生在世,应该坦荡作为!既然生于乱世,就该努力,把陷入混乱之中的秩序找回。
那么,这个秩序,说的具体,应该是些什么东西?
有个现成的答案,一直在你的心里。
那就是,父亲宇文泰,晚年追寻的周礼。
你都记得,那时候,为了读懂《礼记》,父亲一把年纪,还天天跑去苏绰那里,补习古汉语。
然后,他声称自己是按照《礼记》的记载,设立了六军、修改的官名,并按照他自己的理解,解释了这些新规则的意义。
你记得,苏绰在给你上课时,私下里对你悄悄说过,你爹对《礼记》解释,没有一条,真正符合《礼记》的原意。
那么,苏先生,父亲这样做,好吗?
没什么不好,千百年来,那么多读圣贤书的人,哪个不是在其中寻章摘句,各取所需?至于,圣贤原意,除了那些学者,没有人真的在意。
这么说,那些学者们做的事,岂不是毫无意义?你又问。
不。有品行端正的学者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不敢把圣贤原意,拉扯得过于离奇。
当然,如果连学者都别有用心,都去做叼盘侠了,那样的话,圣贤之言,也就会变得毫无公信力。
总之,父亲宇文泰以复兴周礼的名义,建立了一套全新的秩序。老堂哥宇文护接班之后,完善落实了这一套秩序。
这种秩序的建立,使得你的北周王朝,在最初的颠簸之后,避免出现隔壁北齐那样连绵不断的政治乱局。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种秩序,已经没有什么问题。
老堂哥宇文护以臣子的身份,长期专权,架空君上。这就是问题!大问题!
不光有违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想秩序。
而且,这个问题的直接受害人,就是你。
你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