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河(183)

一个无法考证的罗生门。

你又不是衙门里的捕快,没有兴趣去细细研究,萧纲到底知不知道。你只想,干脆废了他,一了百了。

废了他,是另立一个萧,还是自己称帝临朝?

重新返回前线的路上,你一直在把这个重大问题,认真思考。

你没有看到,长江两岸,在战火与旱灾的双重折磨之下已经逝去,无人收尸的无数饿殍,还有那些即将逝去,无人怜悯的男女老少……

唯有你,不用去感叹,太平年代,到底何时来到。

对于你,这嗜血的黑虎而言,眼下的兵荒马乱,就是你最好的王朝。

你驾临前线的武昌郡,距离萧绎的老巢荆州,还有四百五十里。

这四百五十里,是直线距离。

这条直线,要橫越刚刚干涸不久的云梦泽,依然被汉水与沔水瑞泽着的广阔湿地。

不是不能走,只是不好走。

你这北地风霜中长大的汉子,这天下,不好走的路,你本来,也走过了无数。

可自从见识了江南繁华,你便也学会了矫情浮夸。

不好走的路,你就不想走了。

也罢,还有一条路,溯江而上西南方,过巴陵郡(今湖南岳阳),再顺江转折东北望,便是荆州城。

路程翻倍,但好处是,你可以一直在船上睡。

你这北方汉子,一到江南,就爱上了这江上往来平稳舒适的大船,你不管去哪儿,都不想离开这船,哪怕是去作战。

你知不知道,劈波斩浪的船上作战,是南朝两百年不灭的肝胆。

更何况,镇守岳阳的,是萧绎帐下猛将,王僧辩。

你轻视南方人,可这王僧辩,却并不是个南方人,和羊侃一样,他本来也是北朝人,只不过他来到南朝,比羊侃更早。

王僧辩,出身北方顶级豪门,太原王氏。

四十多年前,他那时任北朝颍川太守的父亲,就带着他一起,投降了当时尚且国力强盛的南朝。

王僧辩的身上,有北朝武略的传统,又兼南方战术的补充,本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如何与他对阵,本值得你,细细斟酌。

不过,你这会儿,脑子里细细斟酌的事,是如果你废了萧纲,自己当了皇帝之后,应该怎样安排,朝廷里的各种官员。

你要是脑子里,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事情的话,本来可以,把即将到来的巴陵之战,考虑周全。

生死攸关的事情,一旦考虑不周全,命运的胳臂肘,就会悄悄往别处拐。

岳阳城下,大江之上,王僧辩的舰队阵型,变幻莫测,有如垂天之云,看傻了你,这黑虎侯景。

这不是,你可以纵马驰骋的草原,这不是,你可以大开大合的平原,这不是,你可以自由来去的花园。

几番风浪之中的搏杀之后,你从北方带来的那支军队,血本无归,你只好带着余部,向东逃走,留下浮尸数万,才勉强绊住,那穷追不舍的王僧辩。

你,一个中年人的崩溃,就在这个狼狈逃窜的瞬间。

看着浮在这陌生江面上的无数弟兄们,你心里痛啊。

你真心痛惜,这些跟随你走南闯北,出生入死的人。

你本来是想,带着他们,来南方谋生。

又何曾想到,他们,却在这里沉沦。

你也不是没有惨败过,宇文泰、慕容绍宗,都曾经让你全军覆没,但是,靠着北方土地上的北方兄弟,你每次都能东山再起。

可这一次,你已经年过半百,而且这里,再也见不到北方的兄弟。

你仓皇顺流逃回建康,又把长江中下游水路,差不多完整地走了一遍。

王僧辩则从容地跟过来,还在浔阳江头,会合了率军北上,向你而来的陈霸先。

两人的兵力,合计已有二十万。

你本来以为,攻克台城之后,南朝便已无力再向你寻仇。

没想过到,南朝的真正实力,全部隐藏在你攻克台城之后。

巴陵一战后,你手上本就不多的兵力,已经不到三万。

大势已去……

你想着,抓紧把最后一个愿望,实现。

你找来了谋士王伟,一起把虽是傀儡,但却不怎么听话的皇帝萧纲废黜,重新立了一个十岁的小皇帝萧栋。

萧栋的任务,就是一言不发地坐在皇位上,配合你把改朝换代之事,交代清楚。

王僧辩与陈霸先的大军,正步步紧逼而来。

你却尽情地享受着,这末日之前,最后的豪迈。

登基大典前一天,谋士王伟,急匆匆地跑来,劈头盖脸地就问候你的七辈祖先。

你扯着他的衣领,厉声问他,为什么要打听你七辈祖先的名字?

他哭笑不得地说,你要当皇帝,就要建宗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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