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晋阳,这座城,有十个怀朔,五个肆州,四个秀容,三个云中,两个平城那么大。这城里的人,有孝文帝之后,就看不出明显差别的鲜卑人和北方汉人,扭扭捏捏的,是南朝人,发型诡异的,是契胡人,高鼻深目,是羯族人,鬼鬼祟祟,是柔然人,甚至还有塌鼻子的高句丽人,兜售特产野山参,高鼻子的粟特人,叫卖波斯干果仁。
一个多么精彩的世界,你喜欢。
你打算,以后要是有机会,要带着你们高家的所有人,来这里发展。
顺着汾河谷地南下,看遍了汾河夏秋时节,草木繁茂的优美,品尝了新酿杏花美酒,柔和馥郁的淳美,再走过介休小城,就进入了司州地界。
司州,皇帝直辖的天下第一州,司州的首府,就是帝国的首都,你们此行的终点,洛阳城。
你以为快要到了,你妻子却泼冷水说,虽然进入司州地界,但距离洛阳城,还是远得很。
你妻子解释说,这里是临汾,依然是春秋时晋国故土,甚至晋国国都在这里,按理说,这里距离晋阳更近,本该划给并州管辖。
但是,自秦汉以来,不论中原皇帝的首都,是在西边的长安,还是东边的洛阳,都会把临汾划归首都管辖,强行让这临汾,离开并州的控制,成为首都的一部分。
本朝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也是如此。
为什么呢?
因为黄河。
妻子带你去了临汾西南三百里处,见到了黄河龙门,黄河对面,是属于雍州地界的韩城。
黄河?
是不是我们怀朔南面,翻过阴山之后就能看到的那条大河?
是的,同一条河。
同一条河,为什么看上去如此不同?
家乡的黄河,清澈、平静、宽阔、浅淀。
这里的黄河,浑浊、汹涌、狭窄、幽深。
这个问题,你妻子也不懂了,她说有机会的话,咱们去洛阳,请教河南尹郦道元,他为古书《水经》做过注,你岳父曾经和他有些交情,说不定他,会知道原因。
但现在,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看,这样的黄河,怎么过?
三五个人,勉强可以坐羊皮筏子,时不时的,还得给河神献祭几个。
那三五千人,三五万人,怎么过?
你说的是,行军打仗过黄河?你发觉,其实妻子在教你做事,这一路上,她都在教你做事。
她不想她的丈夫,在仨瓜俩枣之间,忙活一辈子。
你看了看怒吼不息的黄河,摇摇头说,恐怕这里,是过不了的。
从这里往北,直到云中地界,黄河南折的地方,这河都是这样,在峡谷中疯狂,这一段黄河,过不得船,小船都不行,也搭不了桥,浮桥都不行。行军打仗的话,军队几乎不可能,从这里经过。
那不是省事吗?这下子黄河两边,就没法打仗了呗,挺好的。
你想得美,千百年来,这么多的东征西讨,春秋时的秦晋之争,战国时又有秦魏之战,高祖刘邦,魏武曹操,前秦天王苻坚,本朝太武帝拓跋焘,都在这黄河东西两岸来回走过,怎么没法打仗?
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猪脑子,这里过不去,还有别的地方嘛。
你们离开龙门,顺着黄河往南走,你看见黄河的怒气,慢慢在消去,黄河的胸襟,慢慢变宽广,终于走到一个叫河东郡的地方,黄河终于彻底放下了身段,变得平易近人,允许人们来往行船。
这里是蒲坂渡(今山西永济),从这里开始,黄河下游的第一个渡口。只要你有船,足够多的船,百万大军两边来往,不在话下。
你平生第一次看见船,不是草原上的水泡子里,那种用洗澡盆充当的船,是这种正儿八经,三层楼高,能坐一百个人的大船。
我们要从这里渡河吗?你问。
不,这里渡河过去,直通关中长安,不是洛阳。
所以,首都在长安的国家,要把蒲坂纳入掌握,而要守住蒲坂,就得控制住蒲坂东北方,相隔四百里,一路上一马平川,几近无险可守的重镇临汾。
所以,长安做首都时,临汾必须和并州分开,划归长安。
你妻子夸你聪明。
那么洛阳呢?
我们顺着黄河再走吧。
你们又看见,黄河是不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弃了南下,骤然向东猛拐,在这个地方,有个比蒲坂更大的渡口,人称风陵渡(在今山西芮城)。
你妻子说,从这里过河,向西可以去长安,向东可以去洛阳,向南,可以去南朝。
那么,不论首都在长安,还是在洛阳,都要控制这里咯。
是的。
那么,我们去洛阳,是不是要从这里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