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死,冠不免!”
何况皇帝?
你觉得,作为一个皇帝,即便真的深陷绝境,也应当衣冠整齐,神采奕奕。
怎么能是,这个样子?
又何况,整个西奔的过程,高欢明显放水,并没有认真追他,他压根儿就没有,真的深陷绝境。
成何体统!
你扯了扯本就整齐的衣冠,依据贺拔岳教你的周礼,恭谨地小碎步上前,拜伏在皇帝的车驾前,朗声奏告:“臣不能式遏寇虐,使乘舆播迁,臣之罪也!”
其实,你能。
你只是,不想能。
刺猬皇帝也看出了这一层,当然,他也不能说,不然,这美好的场面,会变冷。
他请你平身,说了一些,感谢你的话。
站起身来的你,他说的那些场面话,你没听清。
你只看见,他的车驾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个身份不明的女人!
你急忙侧身,以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见面仪式草草结束,接下来,你策马在前,为皇帝带路。
你叫来皇帝队伍里,你的老乡独孤信,问他,那女人,是不是,当朝皇后,高欢的女儿?
不是,高欢的皇后女儿,被他扔在洛阳,没带上。
哪,她是谁?
是刺猬皇帝的堂姐,平原公主元明月。
堂姐?!
是的,亲堂姐,是他亲三叔,京兆王元愉的女儿。
既然是堂姐,刺猬今年都二十五了,他堂姐不该年纪更大?快三十的女人,还不出嫁?
那年月,正常女孩出嫁,皆在豆蔻年华。
平原公主嫁过一次,不过丈夫早逝,又无父无母,只好回宫守志。独孤信说。
守志?她这也算守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守志?跟堂弟腻在一起守志?
在你看来,守志,也就是丈夫死后,坚持不改嫁,应该遵循周礼的规定,终生穿着素服,终生不出家门,永不涂脂抹粉,永不面带笑容,永不靠近,世上所有的男人,包括父亲、兄弟、儿子,又何况堂弟?
你感觉头皮发麻,胸前发堵,恶心得差点没呕吐!我大好男儿,堂堂君子,怎么能,向这种人称臣,与这种人为伍?
唉,你这洁癖,也真是。
人家是堂姐弟,亲密一些而已,说实话,你也没有别的切实证据,你睁只眼,闭只眼,又有什么关系?
你以后,要跟他们长期相处,你这精神洁癖,就得治。
你要是不想改变这精神洁癖,就不能跟,他长期相处。
刺猬皇帝都还想笼络你,看你都二十七岁了,还没成家。于是,在去长安的路上,他答应把他的亲妹妹,冯翊长公主,嫁给你。
你想着,那可是他的亲妹妹,总不会也被他啃过了吧,便应了这门亲事,安心地做上了驸马。
回长安的路上,你结识了跟随皇帝西迁而来的人。
其中就有,这些年来,以胸中密谋,搅得天下风云为之变色的灵狐,斛斯椿。
不过,这时的斛斯椿,无精打采,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精神,要不是别人给你介绍,你还以为,这小老头,不过是个凡人。
你暗下决心,在你的朝堂里,不会再让斛斯椿这种小人,有任何机会逞能。
朝堂?
你手中,那破破烂烂的长安城,哪有什么朝堂?
五百年前,西汉灭亡之后,你手上的长安城,就再也没有担当过一个统一王朝首都的重任。
此后,尚有十六国中的前赵、前秦、后秦,这种煊赫一时的割据政权,落脚长安。
一百年前,刘裕灭西秦之后,长安城,就连充当一个割据政权首府的资格,都没有了。
四十年前,孝文帝想要迁都中原,他看中的唯一目标,自始至终,只有洛阳,曾经与洛阳城比肩而立的长安,他从头到尾,只字未提,甚至都没有资格,成为一个陪跑的备选项。
四年前,你跟随贺拔岳,西征至此,但见街上满地狗屎,屋里满堂蛛丝,房屋破旧,无人收拾,农夫饿死,无人收尸。
四年后的今天,长安城,大抵依然如此。
自周文王凤鸣岐山,周武王牧野之战以来,一千五百年的长安,从未如此,破落难堪。哪里有什么像样的朝堂,可供皇帝上朝,百官理政的?
好吧,你既然想到了周朝,那一切就好办了,你崇敬的孔子,早就说过了,周朝礼仪,崇尚简朴。
所以,恢复周朝礼仪,就是了。
你把长安城里的雍州府衙,狠狠地打扫了一番,掸落所有灰尘,刷上一层新漆,堵上所有鼠洞,后院改成后宫,大堂改做大殿,就当做皇宫,给刺猬皇帝住下。
你把雍州府衙对面,你自己的关西大行台、大都督官署让出来,做了尚书省的办公地点,你原来栓马的地方,成了尚书省的议事堂,你用香薰,薰了好几天,大家才勉强,没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