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底,陈洵率先跨出一步,望了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想要再移动脚步,却发现艰难得如同在泥泞中前行。
葛佳先一步赶到医院。陈洵找到她时,她正坐在急救室门外的长椅上。陈洵朝她看了眼,之后转向她对面长椅上坐着的一男一女,正是闫苓的父母。
闫耀生穿着黑色羽绒服、西装裤,棉鞋,弓着背,头低垂着埋在两臂,浑身不住颤抖。
周芳穿着件暗红色的夹袄,黄色卷发散乱地荡在脑后,双眼又红又肿,不断淌下泪却不擦,呆滞地盯着地面。等她转过脸来的一刻,陈洵认出她来。
那晚环抱着蔡兴的女人,就是她。
磅礴的压抑和悲戚足以吞噬所有伪装出来的镇静。
陈洵挨着纪廉在椅子上坐下。葛佳深深看他一眼,望向急救室门上的红灯,“刚送进去不久。”
“嗯。”纪廉简短地应了声。
陈洵双手交握着搁在膝盖上,盯着脚下的瓷砖。
周芳这时朝他们看过来,问:“你们俩,谁是陈洵?”
陈洵直起身说:“是我。”
周芳眯着哭肿的眼睛,冲他上下仔细打量了片刻,没做声。
闫苓的其他家属也陆续赶来。陈洵和纪廉在这场合下愈发显得像是两个局外人。但大家都无瑕在意他们两个,围在闫苓父母身边。
时间滞留在空气中,像驻留的病斑,赖着不走。不过半小时,却久得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急救室的门猛地打开,随后医生走出来。周芳猛地站起身,冲到门口,拥向医生。
“医生!医生我女儿……”
周芳话还未说完,医生便打断了她。
“很抱歉。”他摇了摇头,像过去多次跟其他人说过的那样,说完之后匆匆往前,留周芳愣在原地。
来的亲属也跟着呆住。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之后哭声此起彼伏。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闫耀生神情恍惚地抬起头来,如梦初醒。
陈洵看着周芳眼中丁点的希望陡然熄灭,又恢复到刚才见她时没了魂灵的模样,不忍再看下去。
之后的事态发展一发不可收拾。
周芳像是疯了,拉扯着闫耀生,歇斯底里地哭喊:“都怪你!都怪你!”
闫耀生则大声叫喊着“疯子”,把她推开,指着她说,“你别过来!”
“你才是疯子!疯子!你才是疯子!”
周芳愤怒地将闫耀生按倒,两人在地上相互撕扯。场面乱作一团。
几个男人冲上来拉架,警卫也跑来,拖着闫耀生的胳膊,拉扯开两人。
周芳从警卫身下挣脱,冲过去掐住闫耀生的脖子,流着泪尖叫,“我们全家都被你毁了!你去死!去死!”
闫耀生将她摔到地上,后退着缩到墙边,嘴里不停低吼,开始胡言乱语。
周芳长久的哭声变得沙哑,一点不落灌入陈洵耳中。
这是陈洵头一回守在急救室前,听医生宣布死讯,看一个没了生气的人被推出急救室。
陈少华去世时,是钱茂上门来告知的,当他跟着白雁赶到现场时,他爸已经安静地躺在棺材里,身披白布,一副安然的模样,根本没给他震惊痛哭的余地。
安慰的话语和歇斯底里的哭嚎交织在一起,如同电钻钻过陈洵的每一根神经。望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他的眼睛涩得发疼,缓慢闭上,黑暗中世界在疯狂摇晃。
纪廉在旁安静地看了陈洵许久,转向葛佳。葛佳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可惜两只冰凉的手,贴再紧也没办法温暖彼此。
从医院回到带着潮湿霉味的宾馆,在床上躺下,黑暗中,陈洵面朝天花板,眼前似乎还是急救室的红灯,头脑昏沉却无法入睡。
闭上眼,陈洵想起游泳馆见到的闫苓,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哪怕馆内再闷热,也只敢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他当时还曾嘲笑她的“奇装异服”。
胸口憋闷,陈洵坐起身来,按亮手机,点开相册里第一张照片。那是他问葛佳要的闫苓的照片。
女孩虔诚地低着头双手合十,对着小小的蛋糕上粉色的蜡烛许愿,背后是荒凉的烂尾楼。葛佳说,这是闫苓15岁生日时,她为闫苓拍下的。
雪落了一夜,天亮也没有停息。早晨拉开窗帘的一刻,看到眼前白茫茫的雪,陈洵怔了许久。回头再看,闫苓的信静静地躺在桌上。
闫苓是割腕自杀的。
那天晚上,闫耀生依旧在噩梦中苦寻出路,周芳则再次外出奔赴她的爱情,向见不得光的情人倾倒自己失去儿子的痛苦悔恨。
闫苓便是在这无人问津的深夜,将自己浸泡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用刀划开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