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奇迹当真每天都发生,闫苓从未像此刻这样,期待生活中能出现些许奇迹,些许转机,期待自己能从这孤独的泥潭中得救。
晚上,周芳说出去打麻将,将闫苓一个人留在家里。可闫苓知道她是去见蔡兴。闫苓看到了两人的聊天记录。闻着家中浓重的中药味和香火味,闫苓想吐。闫耀生正在睡觉,卧室门紧锁,但还是能依稀听见他梦呓般恐惧的哼叫。闫苓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溜出家门。
午夜时分,街边几家小商店早已打烊,破旧的卷帘门被歪歪斜斜地拉扯到地面,经风拍打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前方一米开外的地方立着路牌,因为长期的日晒雨淋,蓝色背景上的白字已有些模糊。
风华路。闫苓对这条路有印象。没记错的话,再前面就是固业街。那一带是红灯区,是闫苓不敢涉足的禁地。
路旁的旧物堆里这时传出怯懦孱弱的低唤,如同垂垂将死的幼婴。闫苓站定住,走去草丛中找了会儿,最后发现是只小猫。她的境况比小猫好不了多少,但还是可怜它。虽然没法给它一个家,但她决定以后晚上多溜出来看看它。
道路两旁的路灯有几盏已经损坏,灯光时明时灭,闫苓望向它们时,觉得孤独的感觉又多了几分。她站上绿化带水泥的外沿,双手平展在身侧,不时因为失去平衡而左右晃动身子,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却总算找到新的乐子,缓慢前行。
到了固业街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片刻,她瞥见前方有个纤瘦的侧影一晃而过。
闫苓对着那侧影仔细辨了辨,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人正是葛佳。她诧异地缓缓抬起手,笑容随之僵在脸上,迈步的动作也同时停滞住。
葛佳旁边走来一个男人,从闫苓的角度看不清男人的脸,但看身形和走路的姿态,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哥闫烨。
闫苓怔怔地目送葛佳随闫烨上了停在路边的车,侧脸湮进车内的黑暗。
汽车亮着尾灯拐过弯,道路重又陷入昏暗。闫苓僵在原地,片刻后,腹部突然袭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她猛地低下头去,“呕”的一声,吐了。
中秋前一个月,闫烨半夜拖了个行李箱回来拿衣服,撞上从卧室出来的闫苓。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看到了。”
“什么?”
“你跟葛佳。你这是在犯罪!”
“你他妈闭嘴!”
闫烨将闫苓按在墙上,掐住了她的脖子,“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犯罪。”
后脑受到撞击,一阵钝痛,眼泪忍不住流出来,鼻子喘不上气,闫苓觉得自己快死了,双眼恐惧地瞪着。就在她快窒息时,闫烨终于松开了手。他立在原地看着她,许久没说话,最后拖着行李箱走了。
静谧的客厅里,闫苓捂住脖子大口喘息。
中秋前一晚,闫苓接到了闫烨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闫烨说,“我准备把刘贤武杀了。”
闫苓没劝他,她说,“去死吧。”
第二天,一起凶残的入室杀人纵火案登上本省社会新闻头条。
当天,闫烨又打来电话。闫苓接起电话,周围淌过的空气像被浇遍柴油,闫烨讥笑的气音如同细小却致命的火柴,它燃烧、坠落,“轰——”的一声,让整个房间着了火。跃起的烈焰恨不能把闫苓整个烧成灰。
没有声音。同时也有了愈来愈多的声音。闫苓捂住双耳,将背死死抵住墙壁,缓慢蹲下蜷缩成一团。疯狂的、磅礴的、钝重的、尖锐的,不顾一切的,歇斯底里的,漫天漫地朝闫苓扑过来。呼吸流失了,心跳停止了,耳内被轰鸣占据,转化为体内最深的恐惧,冲破喉间,爆发出来。
闫烨被捕当天的晚上,闫苓去找葛佳了。
电话里,闫苓问,“你现在有空吗?”
葛佳说,“有。”
闫苓说,“好想吃麻辣烫。之前我们经常去吃的那家。”
葛佳说,“好啊。”
进了麻辣烫店,闫苓不断往盆子里夹菜,到后来菜在篮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递去菜篮时,闫苓还拜托老板多加了辣。
麻辣烫煮好后,店家一共端了三个碗上来。闫苓那份一个碗装不下,必须分两个碗装。闫苓给葛佳递去筷子,之后拿起一旁的辣酱瓶,又往碗里倒了大半。
“这个辣酱真好吃。”
“太辣了,对胃不好。”
“可是真的好吃。我可以单吃这个辣酱,把它吃到空瓶。”
“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当然可以。”
然而闫苓吃到半途就撑了,那些食物直堵到了嗓子眼。空气中仍飘散着香气,但闻起来却似乎变了味。胃里翻江倒海,但闫苓依旧埋头将竹签上剩余的半截香肠塞进嘴里,费劲地把它们吞咽下肚,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油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