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显眼?”
这问题让薛钊面上稍怔。“庄少爷,当然是对你来说显眼。要是让别人看个明白,不是打扰了钟小姐的清静吗?”
“……哦。随便你。”
庄恒衍没对薛钊话语中的内容作出任何反驳。就和最开始一样,贬低季明河不完全是因为他们喜好这么做,而是她确实差人一大截。
至于刚刚的追问,他不打算回顾,更不必说细想。
走进室内,季明河礼貌地一路问过去,直到找寻到位置。
“不了,我自己有。谢谢。”
这里无疑打上了庄恒衍的烙印。墙壁做成被岁月剥蚀的陈旧模样,幽暗的蓝紫色光晕照在上面却并不显得肮脏,反而在迷离与朦胧中托出一整片似真似幻的云雾。像花朵漫不经心吐出烟圈,却只有芬芳。
前方是抬高的舞台,酒红色的丝绒幕布还没有拉开。抵达此处要从地上的酒吧进入,而季明河此前从不涉足类似的地方。
眼下,侍者端着托盘走来,堪称和蔼地关照她,问她想喝点什么。“小姐,您是第一次喝酒吗?我这里有‘大都会’和‘螺丝起子’任你挑选……”
圆盘上,黄昏色酒液的水平面在马天尼杯的三分之二处轻轻颤抖,杯口衔着橙片;玛格丽特杯则将淡粉色的湖泊满盛,点缀的柠檬扭花像是悠闲度假的丽人。
季明河凑近看,半晌后分别指道:“这个是螺丝起子,这个是大都会,是吗?”
“Bingo!小姐真是慧眼如炬。那您……”
得到答案,季明河背着书包,怀中抱着自己泡有柠檬片的大号水瓶。
“抱歉,我不喝酒。”
她礼貌地拒绝了服务生,冷淡得就像刚刚玩猜酒游戏的并不是她。
喧闹离季明河有一段距离。能坐在第一排的人寥寥无几,这里也称不上乌烟瘴气,只能说是被另一种氛围笼罩,而这种氛围属于另一批跟季明河不太相像的人——无所谓好坏。
目前无所谓好坏。季明河提防暗处所谓“不三不四的人”,这种人一旦出现,她必须反击。她的冷静之处就在于做好较坏的打算,从不回避可能会让自己挂彩的斗殴。在这一点上,季明河的想法有股和文明社会悖逆的原始风味。
昏暗的光线中,她抱着水瓶做支点,银灰色的指虎溢出星星一般的光点,和柔软的脸颊形成神奇的交锋。
随着帘幕自中间分开,乐队的众人出现在舞台上。
室内的光晕随之变成炽热的红,身后的人群因此发出更加聒噪的欢呼声。
他们并非无缘无故聚集于此。无论为何,至少从这一刻看,他们感性地异口同声,呼喊乐队的名字。有如着魔一般。
季明河则遵照本心,看向舞台左侧的吉他手。她是来看他的,也是为了看它。
那不是一把她想要的吉他。对比鲜明的红白双色带着油漆的笔触,街头风格的“Freedom”涂鸦要不安分地冲出轮廓,激发出现代工业风格的音色,张扬到无法在独自一人,或是只有两人的空间中自弹自听。
“——”
庄恒衍的声音以及标志性手势引起一片应和。
季明河没有听清庄恒衍喊了什么。她觉得这里太吵,吵得她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音乐就是这样一种媒介。它似乎有能力很多人短暂地众口一词,但它只能作为一个触发点——自恋,伤痛往事,人事压力,淤积的无声暴力——触发的世界也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一致。
就算除季明河以外的所有人都违背人性地在此共享了一个世界,她也绝不和他们为伍。
她想,她只要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吉他。
米黄色的正面,棕褐色的侧面彰显厚度,清晰的弦绷紧,放在腿上很有份量。
高中时代频繁被主科老师借走的音乐课是季明河积累乐理知识的唯一途径。即便在天时地利人和作用下得到了一节完整的音乐课,也只是近乎吵嚷地唱一首旋律简单的歌。
他们不需要唱好,包括在内的季明河也不需要唱好。
他们或许把这当作玩耍,不包括在内的季明河不这么想。虽然她五音不全是真的。
但她想要演奏。
在音乐上,季明河是绝对的门外汉。
关于音乐,关于引起她兴趣的乐器,季明河唯一精通的技能是“延宕”。她用很长时间注视那把吉他,后来她甚至看都不看了。
“太不合时宜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现在完全负担不起。”
时间,精力,能够轻松享受的心情。这些季明河一样都没有。
所以,她如同患上梦魇症般,无知无觉间做出一个未经任何修习,仅凭碎片化记忆描绘出来的拙劣姿态,想要弹一弹这把或许很久以后才会出现,又或许永远都不会到来的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