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这年轻人戴着副墨镜,面容清癯,对那座坟茔道了声歉,留下了一大笔钱。
错愕之后是难以置信,余母压低颤声道,“他跟你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荒唐?!”
仿佛默认了这是家丑,余母欲言又止,生怕被路人听了去,余稻香反倒嬉笑出声,“你也知道?姐夫尚且不应该碰,那余稻成呢,他不知道我是他姐么?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余母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说话也跟着支支吾吾了起来,“你们那时候还小,小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哈,余稻香还想笑,却笑不出来,“那现在呢,我念及母女情份,生怕你只身在余家不好过,就告诉了你一个人我在这儿读书,余稻成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那么准就找过来了?”
余母脸上端庄的妆容渐渐灰败,方才大家长教训小孩子盛气凌人的劲头瞬间土崩瓦解,她嗫嚅道,“我也没想为难你…就是想让你回去帮忙劝劝成成,他现在是鬼迷心窍,书也不读了非要跟那女人结婚,那女的岁数大不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余稻香听够了,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对眼前人和事厌恶到无以复加,“我这个「正经人」没那个闲工夫,你以后也别想再打我的注意,回去接着做你的嫡母,跟你那便宜儿子好好过去!”
不等余母再发作,余稻香厉声狠道,“我话已经说尽了,从今天起,你我恩断义绝!你,或者你们那一大家子要再敢过来烦我,我就发个帖子到余校长的学校,让你们全家身败名裂!!”
狠话尚未落地,余稻香臂膀被钳住,整个人被挟裹起来往前走。她气冲天灵,心如擂鼓,条件反射就要挣扎,薛稷藏脸色铁青,上手捂住了她的口。不远处,钟琮带着两个人快步而来,冲愣在原地的余母微微躬身,“女士,请借一步说话…”
车开出停车场,杨柳风拂面,海棠花枝展,春夜正好,可车内的温度却降到冰点。余稻香冷脸望着窗外,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薛稷藏面沉似水,语调尚能维持平和,“知道了有什么用,不也没防住你拿我当枪使。”
来时路上,薛稷藏想得是,不管局面如何,他要站在她身后,为她壮胆撑腰。他确实做到了,可没想到她只把他当成一枚狼牙一根刺,直扎向她心头的那一瘤脓血,丝毫不顾他被血溅一身的感受。
这一狠招,是冲她的母亲,甭管有多大的意见,那终究是她的血脉渊源。自今日起,这不留余地的初见过后,他们在她家长辈面前,断乎没了一切可能。
在她的未来里,压根就没给他们的关系留后路,甚至没有他的位置。
余稻香不争辩不道歉,算是默认,到了公寓下了车便甩手要走。她还这么大气性,薛稷藏一把薅住了她的后脖领子,把她提上了二十六楼。
魏姨煲了一锅好汤做了一桌好菜,但余稻香食之无味,她脸色颓败,揉着太阳穴无奈道,“薛稷藏,这次是我不地道,我认,算我对不起你,我以后还行不行?你能不能先放我回去…”
但凡她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大名,那就是严肃认真或是求让步的事,可今天薛稷藏不为所动,冷眼看了看她面前几乎一口没动的碗,“吃完。”
看她好歹塞下去半碗饭,薛稷藏放下筷子,扫一眼桌子上的杯盘狼藉,“你收拾。”
余稻香但求放过,木然起身乖乖照做。她手上的动作缓慢,脑中的回放却迅雷烈风般快的惊人。真是可笑,她想起她妈妈刚出站时她踮起的脚尖,翘首以待这么多年,她到底在期盼什么。
好不容易整理完毕,余稻香几乎被掏空,她好累,只想原地躺下,与世隔绝,长睡不醒。
恍恍惚惚晃荡到卫生间,洗手,漱口。这里的台面上也摆着一瓶牙医师兄要她术后使用到漱口水,倒出半盅含进口中,辛辣的药水刺激着味蕾,往常被辣得呲牙咧嘴的她,此时却流不出一滴泪。
薛稷藏袖着手漠然立在卫生间门口,从背后猛飞出一刀犀利地插到了余稻香的后心,“余稻香,你不难受么?你妈不要你了。”
余稻香定住。心里有一堵墙轰然倒塌,瞬间压垮了她的麻木。因为她的亲生父亲是个泥瓦匠,而不是妈妈爱慕尊重的人民教师,妈妈以那段婚姻为耻,早就嫌她是个累赘了。虽然决绝的话被她抢了先,但是没错,是她妈妈不要她了。
她想起了故乡茶园那条送走外婆的小路,还有在那条小路上跟她说「爸爸不能带你去工地」之后转身远去的亲生父亲,以及不到十岁的她磕磕绊绊小跑跟着满脸不耐烦的母亲一路小跑走向城里时,母亲说得那句「你必须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