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是个本事大的,足够心狠手辣,也足够仁慈悲悯。
他对百姓好,对妻子儿女也很好。他的后宫只有发妻一人,一生都不曾纳妾娶妃。
他唯一的皇子不幸沾染了天花,并将这无药可救的瘟疫染给了他的皇后。
短短一月的时间,他唯一的发妻和唯一的皇子先后离世,他从没骂过一句儿子顽劣、扫把星连累了母亲。
他只把这当是他自己的报应,是他杀戮过重的报应。
即使没了继承人,他也不曾纳妾娶妃。他的女儿,也就是大祁第三任皇帝—熹宗的母亲,被立为皇太女,可皇太女也命数忐忑,死在了杀伐征战的路上。
有人骂太宗皇帝坏事做尽,才落得个孤家寡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也有人夸他身负世所罕见之才,举世无双的神人就该吃常人不该吃的苦,经历波澜起伏的人生。
不管太宗是何种下场,太宗都是祁峟唯一崇拜的祖宗。
原因无它,打着太宗的名义办事,格外名正言顺。
祁峟好心情地和礼部众人扯着家常,扯完家常后不忘叮嘱他们,太宗皇帝的祭日将至,身为后生晚辈,理应细数祖宗伟事。
祭文一定要写得华丽恢弘、气势磅礴,让人一看就心生臣服。
众臣皆应是。
礼部的大臣最是清闲,他们看过最多的诗书,最懂情趣,也最有文采,有时间也有精力写出好的文章。
写篇祭文而已,不难。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从他们提笔撰写祭文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绑定在了祁峟的贼船上,下不来了。
祁峟下朝后,躺在酸枝木贵妃椅上睡了好久,直睡到月出阴翳,才将将醒来。
他随口扒拉了几口菜,随意吃了点清炒豆芽、芙蓉燕窝粥、红枣炖的山药鸡丝汤,就撂下碗筷,一个人去了书房。
太宗将土地分给人民,依仗是手中战无不胜的军队。
他祁峟呢?
他没有那样强大的军队。
他只能另辟蹊径。
思索片刻,都一点头绪也无。
祁峟一时有点埋怨仁宗皇爷爷了。
他是真不理解,太宗、熹宗都不是什么执着于子嗣传承的人,他们甚至对多子多孙有心理阴影。
怎么传到仁宗这一辈,这么优良的基因就完全消失了呢?
儿子,生!越多越好。
女儿,生!越多越好。
后妃,甭管喜不喜欢,要娶!漂亮美人嘛,那当然是要多多益善啦!
孩子,甭管喜不喜欢,要生!多多的生!生个一群一窝的,总不至于绝了户,皇位旁落。
仁宗折腾了一窝公主亲王还不够,还提拔了百余户公侯。
他自作主张地追恩,将跟着太|祖打天下的旧臣和跟着太宗打天下的旧臣悉数册封。
赐爵位、赐绶带、赐人口、赐土地!
将太宗皇帝定立的郡县制,“以公赋税封赏诸子功臣”的圣谕违背个彻底。
正是因为他大肆封赏的慷慨之举,他才得以缀上“仁”这个庙号。
若不然,就凭他将两成半的地税提到五成的壮举,他能担得起“仁”之一字?
后来还是他老婆杜后执政,才将谷租缩减回两成半的。
可是缴纳五成的地租成了习惯,即使朝廷三番五次地强调最多向佃农征粮三成,也制止不了地主们膨胀的野心。
他们的爷爷父亲都能从农户手上收五成,凭什么他们只能收三成?
虽说他们大多有功名在身,收三成粮,三成粮就全是他们自己的,一毛钱的税都不用交。
可万一他们的儿子、孙子废物,考不上功名呢?他们从佃农手上收三成税,转头就给皇帝交两成五……
饿死他们了怎么办!
也只有他们这些当爹当爷爷的心疼孩子,趁着还有几口气在,把粮仓填得满满的、把家底攒得厚厚的,那儿孙再怎么废柴,也能锦衣玉食的走完一生。
父母之爱子,自然要计之长远。
祁峟从没有给人当过爹,他还真没有儿子废物孙蠢材的忧患。
在他看来,土地分给人民,人民向他交两成五的税,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
他有钱了,百姓也有余粮了。
完美。
若是土地全集中在官僚地主手中,他们向佃农收五成的税,五成粮食全填进私库,一毛的税都不用交……
那佃农苦、他祁峟也穷。
当然若是土地集中在非僧侣官僚、也无功名的地主手上,那百姓更惨了。
地主本人都要向皇帝交税两成五,他若是想多积攒点余粮,私下里将谷租定为六成、七成……,那苦得也只有庄稼人。
祁峟一想到自己坐拥绵延万里的江山,却没有几块土地真正属于他,他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