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以在一片狼藉中跪下,颤声快禀:“太子妃殿下醒了。”
陈炎听得长孙曜短促的带着颤音的喘息停滞了几瞬,随即开始强压着走缓。
长孙曜伸手,动作僵硬地抚过落下发丝的额际,踉踉跄跄踩过碎瓷,疾步走向殿外。
……
“师父不在公府?没有说去何处了吗?”
“在太子妃离京这段时间,并没有人见司空先生回来过。”
司空岁是在长明为顾婉送葬前离开靖国公府的。
长孙曜脚下步子倏地一顿,停在珠帘之外,长明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师父没有给我寄书信吗?”
“回禀太子妃殿下,徐束并未呈禀任何书信入东宫,想来司空先生并没有留寄书信与太子妃殿下。”
薛以屏息低首,长明与长孙曜昨夜才回至京中,今早长明的精神看着好些,令人去了靖国公府请司空岁,想见司空岁,不过早起吩咐后,长明便又昏睡,从长明拔蛊到现在,三日三十六个时辰中,有二十六个时辰都在昏睡。
那一颗没有好好拔除的殒心蛊,已经将长明的身体完全毁掉。
“算了。”
长明努力扬了扬唇。
“算了。”
饮春听得这两声无力的算了,心猛地揪起,她没有发现突然轻撞在一起的珠帘。
长孙曜突然撞入眼中,长明面上的苦涩一下消失,眉眼柔和地舒展。
身体的虚弱令她的反应迟钝许多,她并没有在长孙曜入殿之时便发现他。
饮春后知后觉,垂身退后行礼。
“嗯,我师父不在公府……”
长孙曜低垂着眼眸握住她冰凉的手捂在掌中,带着颤音的声音从喉中哑涩地发出:“孤听到了。”
“孤、听到了。”
他回了两句,长明没有多注意。
“可能……”长明却也说不出可能她注定不会见到司空岁最后一面,“我这会儿精神好得很,我想给师父留封信,告诉他一下。”
以后她便不在了,这一句话她没有说出。
长孙曜努力挤出一个笑,但这艰难挤出的笑又只停留几瞬便又消失,随后又努力地将唇角往上扬了扬,唇瓣颤动地哑声:“好,孤给你研墨。”
长明心口阵阵地痛,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
她也努力地挤出笑:“好啊。”
不多时,宫人便奉笔砚前来,长明坐在罗汉床小案前,却久久没有下得一笔,长孙曜起身,长明轻轻牵住他的手,笔尖的浓墨滴落下染污一张纸笺。
她又同他笑:“你就坐在我身边,这没有你不能看的。”
长孙曜眼睫微颤,回握住长明的手重在长明身侧落座,薛以垂身低眸,迅速换过干净的纸笺。
长明这方终于下笔,可也不过写下十数字,笔尖便收——师父,注意身体,多多保重。长明留。
“我想,我也没有太多话要写,师父……以后就知道了。”长明轻声道。
长孙曜微微启唇,他自长明手中取过纸笺对折装入信盒,始终说不出话应长明这句话。
两人并肩坐着,长明又执起笔来,这一次更是久久未动。
“我想给裴修李翊他们写信。”
长孙曜垂着发赤的眼眸,好半晌后,轻声:“好,写什么呢?”
“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写的。”她可以写什么呢?好似不管写什么都不甚妥当。
“算了……”
长明醒来不过三刻钟,饮春已经是第三次听到长明说算了。
“过几日……差人去靖国公府,让徐束从昭园选四株顶好的玫瑰。”长明眉间微微蹙起,旋即又轻声说道,“不,那玫瑰是你送我的,我还是不愿送给旁人,就让徐束替我从东宫挑选四株顶好的玫瑰送给裴修、李翊、清芫、五公主他们,每个人送一株,信我便不写了,就说我送他们一人一株玫瑰。”
薛以饮春几乎立刻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长明是因几人才遇险,不管长明留的信是原谅还是说与众人无关,只要留了字,不管什么内容,都会令几人内疚,可若什么都不留,也会令几人痛苦内疚,长明什么也不说,就送众人玫瑰,便已经是告诉几人,长明不怪任何人。
长孙曜握着长明的手止不住发颤,翕动的唇间许久没有发出声音。
长明往他怀中靠,长孙曜轻轻拥住她,一丝哑涩从喉中挤出。
“长明……”
“我也想给你写信的。”
长孙曜眼下模糊,捂着长明拥在怀中,微微仰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