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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半日的雪又开始落,从温水镇回椋县要小一日,金廷卫便也只能去往镇上暂且备两份棺木。
南涂在院中做最后的收整,堆叠的土石再次被填回,泥腥味掺在干冷的空气中,随风送到院外,长明怔怔出神望着这一片白茫茫的萧条,长孙曜手执骨伞,揽着长明薄肩。
身后冷不防响起脚步声。
“禀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在两具尸骸下,又寻得一块长命锁。”南涂明白一应还能辨认比较特别之物,只要发现,必得呈报。
长明愕然转身向南涂,南涂手中一块净帕,裹着块小小的已经腐蚀大半的银黑长命锁。
长明依稀辩出上面其中两字是百岁,怔怔取过翻看,长命锁另一面是腐蚀的麒麟送子图,锁左下角还留一个小小的圈,原本下头该是垂着银铃铛,相应的锁中锁右下应还有两个银铃铛。
长明脑中一下绘出这个长命锁原本的模样,愕然取出身上顾婉所留下的银长命锁对比细看。
两块长命锁大小几无差,腐蚀的长命锁深埋黄土二十余年,已经失了原本的模样,依稀能辨看之处便与长明手中这块新锁一般。
这块新锁便是这块旧锁曾经的模样。
鱼儿说这长命锁是顾婉死前自己画的样式特叫御宝司所制。
长明想到那处,颤抖摁住长命锁拼接之处,手上一用力,长命锁一分为二,两片银片间,露出两条指甲盖宽的对折叠起的细帛。
长孙曜南涂诧愕看着长明掌中之物。
长明指尖打颤拂开细帛,两条细帛各书着一行小字。
长姐叶淑娘坤造乙酉壬午乙卯丙子。
吾儿旭乾造癸卯丁巳辛亥丙申。
长明呆滞看着书着吾儿旭的那行字,眼睫一颤,她将两条帛书捏入掌中,没叫泪珠打落在旭字那行帛书上,声音微断,哑声:“是男孩。”
长孙曜低眸揽住长明颤抖的肩。
南涂陈炎默声而立,那方扁音也倏然敛了气息,寒风大雪之下,众人只又闻得长明低得几不可闻的颤声。
“这才是你要回温水的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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掺着泥污的雪又叫一层新雪掩盖,此间纵然还是破败的模样,却也叫人看得出收整了一番,破屋前枯井上落着的同雪色一般的花,也已叫雪压了大半,火光映射在厚雪上,入眼一片炫目。
四下死寂,只一声极为突兀的冷哼在此时十分不合时宜地响起。
司空岁雪衣霜发立在冰天雪地间,一双眸子冷得生寒,他乜着长孙无境,看着长孙无境面上骇人的沉默,无不讽刺:“重新回到这里,难道会令你这样的人想起当年,心生愧疚?”
长孙无境猛然回身一掌,司空岁骤然敛眸执剑,叫长孙无境一掌甩在寒剑,长孙无境乌眸晦暗,倏然收力握住司空岁手中寒剑。
司空岁手持寒剑未有卸力,对着长孙无境面上愈冷。
“你这样的人有资格评判朕?”长孙无境压下眉眼,手上力道亦是一丝未松。
长孙无境乌眸沉得骇人,掌间缠裹的白纱蓦地沁出血污,染红一片,长孙无境眉眼未动,松开司空岁寒剑,反手一把细长小刀将井圈那束雪色花打入井中。
大抵是因井底也落着厚雪,那束花落下时只发出一点沉闷得细小得可以忽略的声响。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成事。”
长孙无境没有回头,冷面阔步向外,叶常青睥一眼司空岁,快步而出。
司空岁冷立雪中,侧身乜向长孙无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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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炎扁音南涂等人默声立在一旁。
自温水镇回,众人已经明白顾婉真正的遗愿,并非只是回温水镇入葬。
找到她的孩子,把那个孩子带回她身边,安葬叶淑娘,这才是顾婉真正的遗愿。
而长明也为顾婉做到了。
扁音想起在毓秀宫见顾婉时的情形,今日又知顾婉写下两个人的生辰八字藏匿长命锁中,她知道顾婉其实想起来那些事。
这样杀子杀挚友的仇,顾婉却一字都未提及动手之人,可即便如此,在这么多线索的指向下,就算顾婉没有说及长孙无境,长孙无境也不可能是完全清白的,只不过还差一环,一个决定性的确切的证据来证实这一切。
顾婉死的那夜,顾婉要的烟火,现下想起也叫她明白,亦是为了长孙无境。
顾婉同长孙无境在雅间的那半个时辰里还发生过什么,说过什么话,也都叫那烟火声掩盖,没叫她们听得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