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笑得欣然,后来,却不禁默默红了眼圈,又低声道:“如今,爹爹的罪名虽尚未洗清,还好,你……芳娘,你终是没被我们牵累太深。阿姐知道,你一直想回家去,不愿在这深宫中空耗一生……如今你得偿所愿了,阿姐为你高兴。”
“嗯、嗯!”沉沉不知怎么安慰,又怕自己开心得口不择言,只得连连点头,又抬手为堂姐拭泪,“二姐,那你呢?”
沉沉问:“你要同我一起走么?”
谢婉茹眼底仍噙着泪水,闻言,笑着向她摇了摇头。
“沉沉,我与你……不同。我不走。”
她说:“我自小便习惯了锦衣玉食,入宫之前,亦只知整日弹琴作画,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没伺候过人,更没有养活自己的本领——便是出宫,之后又能如何呢?”
谢婉茹话音幽幽:“我谢家已然没落,从前交好的世家,在我阿母阿兄下狱之时,尚且不愿出言相助,难道会愿意家中子弟娶我为妻,助我谢家平/反冤情?可若是要我去做他人姬妾,余生困于后宅,便是再好的郎君,我亦不会甘心。如今在宫中,有娘娘照拂,或许还能谋得出头之日。有朝一日,能救得我阿母、阿兄,若是出了宫,才当真是浮萍无依,余生无望了……所以,沉沉,我不敢走,更不能走。”
沉沉知道她贵为谢家嫡女,坦然说出这些剖白的话,需要多少勇气,听罢,亦不由一时哑然。
只低声道:“二姐……”
五个月前,初入宫时,二姐还是个只知哭哭啼啼的小娘子。
如今,却什么道理都懂了。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说不清,可心里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芳娘,不必担心我,”谢婉茹见状,用力攥紧了她的手,“你只记得,下月初一,也就是半月之后,宫中特赦的女眷经乾西门出宫,到时,各宫总管自会领了人去……只是……”
谢婉茹看了一眼她身后宫门,欲言又止。
“九殿下他……”
宫中谁不知晓,九殿下身患疯病。
难得有人可以在朝华宫活过五个月,如今却说要把人放走。
他若发起疯来,硬要把沉沉留下,谁能奈何得了他?
或者说,谁又能和一个疯子计较?
谢沉沉循着她目光看去,亦从一开始的欣喜若狂,渐渐地平息下来。
反而是愁惘,迷茫,还有隐约的一点不舍、丝丝点点的情绪,都渐漫上心头。
第38章 离宫
谢沉沉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主殿时, 魏弃正在书案前练字。
一页宣纸,密密麻麻写了大半。她看不懂,又不知怎么开口, 只好先走到一旁帮忙磨墨。
阎伦留下那本古籍,此时就大喇喇地摊在一旁。
她瞟了一眼,眉头微皱, 只觉写字的人实在太不讲究:这都是些什么鬼画符?比她写得还丑。
再一看魏弃的字,虽不认识,果然还是顺眼许多, 一个个写得跟画出来似的。
“殿下, ”她本就发愁没话起头, 当即抓紧机会溜须拍马, 开口便“盛赞”道,“这、这字写得真好看——不愧是殿下,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话落。
魏弃手中动作一顿。
眼见得墨汁在笔端晕开,沉沉忙伸手去托了一下他手腕,想把那狼毫拎开,可已经来不及,宣纸上留下个大黑团。
一副好端端的字,就这么毁在手里。
沉沉看得心痛不已, 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先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桌上残局,把写废了的纸放到一旁, 又扭头从书架上找了一张新纸, 她小心翼翼把纸铺平, 拿镇纸压好两头。
刚要抬头邀功,怎料, 却正好与魏弃四目相对。
小姑娘到底道行浅,被那眼神看得心虚,嘴上立刻也结巴起来:“写、写这张。”她说。
魏弃没动。
狼毫墨汁未干,便被随手搁在笔枕上,往书案上渗了几滴墨迹。沉沉低头去擦,避开他的目光。
忽然,却听魏弃问:“她为何叫你芳娘?”
这话一出。
沉沉身形僵在原地,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可不知怎的——或许是因魏弃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没有逼问的意思,只是等着她回答;或许是,听他的语气,既没有不耐,也没有生气。
她的心高吊起,又不知觉轻轻落下:心想反正在朝华宫,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那还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必要?
思及此,给自己鼓劲似的,她轻轻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