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这多停留的一时片刻,多半引来祸端。他却丝毫没有想过制止,反而心如止水。
连带着对赵明月那份经年未止的杀意,都在看到谢沉沉那自以为偷偷摸摸、实际上一览无余的小动作时,全都不觉消弭于无形。
毕竟,如果谢沉沉今天对这老翁视若无睹,她就不是那个咬着牙也要把自己背出地宫的谢沉沉了。魏弃想。
所以,罢了。
她要这样,便这样吧。
最后的一点时光,他不想再和谢沉沉浪费在争吵和怨怼上。
*
沉沉塞完钱,心虚地低头吃饭。
眼见得那老翁扭头走向下一桌,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又悄摸抬眼看向魏弃——
“公……”
一声“公子”还卡在喉头。
她眼角余光瞥见自己身旁、近在咫尺那抹鹅黄身影,却顿时吓得魄散魂飞。一个没抓稳,筷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
赵明月望着她。
顿了顿,又望向她对面,依旧面无波澜、却会弯腰帮僵在原地的她捡起筷子的魏弃。那张明艳无双的小脸上,渐渐浮现出颇为古怪的神情——仿佛认了半天、才发现眼前人与她素不相识一般。
“你、你怎会在此!”
与她相比,身后的魏治这回倒显得更沉不住气。
甫一认出桌上坐着是谁,登时惊叫起来:“好你个魏……好你个老九,你竟敢私自出……”
话音未落。
“七哥,慎言。”魏弃倏然抬头,眼神掠过面前男女,平静地不做停留。
只有谢沉沉知道,他这眼神,多半就是不耐烦了。
“我行事远没有七哥大胆,”果然,语气也是不耐烦时才会有的阴阳怪气,魏弃道,“眼下一切,概都先由‘父亲’点过头。”
他的声音并不大。
恍惚却如在闹市之中,活生生辟出一块清宁的豁口。
乍然间,雨过竹林,天晴日丽。
魏治再愤愤不平,听他搬出“父亲”,一时也没了办法——又不想在赵明月跟前丢了做兄长的“威风”。
想了想,只得冷哼道:“那你便好好珍惜今日罢,”魏治话里有话,“过了今日,便守好你那一亩三分地,莫再出来丢人现眼。”
此话一出,饶是骄纵如赵明月,竟也不禁微蹙了眉。
“多谢七哥提点。”
魏弃闻言,却仍是微微颌首,不见半点怒意。
甚至把弄脏的筷子搁在一旁,重新从筷筒中拣了双干净的,又转手递到一动不敢动的谢沉沉面前。
“不过,菜要冷了。”
魏弃说:“七哥,要提点的事,概都说完了么?”
言下之意,既无话可说,自然不必久留,平白扰了别人吃饭的雅兴了。
“你……!”魏治顿时怒目圆瞪。
浑然不觉自家的阿蛮表妹在旁,听着——看着,不知何时,却渐渐盯着魏弃出了神:
眼前少年,仍与她记忆中无二。
无须粉饰或妆点,只需人往那一坐,便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种让人不愿分辨雌雄、只由衷感叹、继而无法挪开视线的美。
无怪乎方才她便发现,这酒楼里,竟有许多人不看她,反而眼神每每往二楼角落里瞟。
说到底,世人皆爱美罢了。
她从前也曾对踏破门槛的爱慕者们嗤之以鼻……如今,竟也不能免俗。
赵明月心中失笑。
原本兴师问罪的张扬声势,在面对眼前这既熟悉更陌生的“故人”时,不觉消散干净。
只余一股说不上来什么意味的酸涩之情,渐渐不受控制爬上心头。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缘分?
他……不记恨自己了么?
种种思绪缠绕在一处。
“魏弃,”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轻声道,“你的病,如今可好些了?”
第35章 筹谋
赵明月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魏弃时——自己与他都尚且年幼。
他亦并非如今这幅素衣寡淡的模样, 而是个锦衣华服,粉雕玉琢的小童子。
她初入宫,正逢中秋宫宴, 姑母把她抱在怀中,指着席间那些皇子公主们,一时说, 这个是大皇子魏晟,他是个好兄长,性子温文, 可以相与;一时又说, 那个是四公主魏宜, 生得玉雪可爱, 是宫中除她以外、生得最讨喜的小姑娘。
话音未落。
“不对。”
她却忽然脆生生地开口,旋即指向坐在天子身旁那道细弱身影,一本正经道:“姑母,是那边、那边那个,她才是长得最漂亮的——那是哪位娘娘生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