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祖潮生闯进息凤宫,疯了似的要我杀他,他屏退所有侍卫,亲手把剪子塞进我手里。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我来动手,可他说我是唯一一个‘不同’的人。他握着我的手,唯恐那把剪子捅不穿他的心,是真的一心求死。
可那么重的伤……他竟然还是活过来了。
他不该活过来的。
他醒来后,我和他第一次坐下来安静地说话,他竟然告诉我,这已经是他第十七次做‘祖潮生’。他告诉我最初的祖潮生是如何呕心沥血,夙兴夜寐,只想挽救父兄留下的基业,可他努力了很多年,依然还是满盘皆输。
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王朝倾塌的命运。于是,当他被叛军逼入绝境,自刎于太极殿,他愤怒地指天大骂,控诉天地不仁,若然给他机会再来一次,绝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后来,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他竟然醒在了自己登基的前一天。
后来的每一次,都醒在自己登基的前一天。
而无论他怎样努力扼杀叛军的苗头,怎样将朝堂内外的势力大肆清洗,把不安分的世家斩草除根,他仍然一次又一次死在城破之日,醒在眼睁睁看着江河日落,走向灭亡的最后时光,在清醒中一步步的绝望。
于是,他疯了。
他的确是个疯子,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所有人的结局。
所以这一次,他选择对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不闻不问,选择让自己任性一次,娶了最爱的女人,同时,杀死女人那两个、无数次在未来勾结外邦背叛自己的孩子。他以为给人造金屋,给她荣华富贵,权势与地位,就能得到一个人的心,但他错了。
他说之所以把这些说给我听,是因为在过去的十六次人生中,今生,我是他第一次看见的,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他说并不指望我相信这一切,只希望我能为他找出结束这场闹剧的办法。到那时,不管我想要曹仲珩,还是想回辽西,或者要自由都可以。等他死后,我可以带着他的密旨和数之不尽的财宝出宫去。
可我听完后,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害怕。
……长生,的确只有一个我,是真的么?
可这只冥冥之中操纵着一切的手,就是我们向往的天道么?】
......
【长生。
我害怕他的眼睛,我不敢看那双眼睛。
我终究还是答应了他。】
经书跌下桌案,久久无人拾起。
马车中,谢沉沉紧攥着魏弃冰冷的手,看着他犹若沉睡般安静面庞,忽然不受控制地牙关打颤。
——她想起了自己那场荒诞的梦。
那条走不到头的黑色甬道,困了自己一生的玉盒。
那时的自己,死前也曾带着怨恨和不甘么?
重来一次……
就能更好么?
还是说由始至终,他们只是走在一条未曾改变的路上,奔着已知的终点和倾塌埋头狂奔?
她浑身发冷,满心惶然间,竟不知身处何地,唯有背后犹若水洗、汗意涔涔。那凉意提醒着她方才看到的一切不是梦——
“娘娘。”
却亦就在此时。
车帘忽被撩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陆德生道:“有人请臣传话,邀您一见。”
大雨不知何时悄然停歇,他没有撑伞,额角却有细密的水珠渗出,话音明显迟疑。
以他如今的身份,本该与兆闻同乘一车,却专程来与她传话。
还在明知魏弃离不得人的情况下,请她去见那位“贵客”?
不对劲。
“……那人是谁?”于是她问。
“他说,他叫长生,让我给娘娘带一句话。”陆德生低声道——回忆起那人不知何时藏身军中,又借着传膳的机会与他打了照面,笑盈盈托他传话的模样,他脸上郁色更浓。
浑然不察,就在他说出“长生”二字的瞬间,面前人表情忽的一变。
【陆医士,你我二人不算故友,长生亦实不忍叫你为我涉险,无奈那头着实守卫森严,令人不好近身……思来想去,也只好沾你的光了。劳烦医士替我带一句话。】
“定风城一别经年,”陆德生说,“敢问娘娘,故人可还如旧?”
......
长生。
——长生!
......
没有随从,亦没有护卫。
就在三里外的一处山坡上,沉沉与这位千里来寻的故人,时隔多年,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