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尸骨,却到底是找不见了。
【她没能活到那时候。】果然。
【若她活着,你会有一只更大、更重的金锁,你不知道,那时她多喜欢你,她其实不该来看我的,可她总想尽办法来,摸着我的肚子同你说话,说盼你健康、又说盼你长得像父亲,性子嘛,像我更好,】她提起旧事,眉眼柔和,忽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那时总想不到,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如今看到了,真好。她一定也喜欢你,在天上保佑你呢。】
【你本就是……带着最好的祝愿、最殷切的盼望来的啊,】她说,【阿壮,那对金镯子,如今还在我的嫁妆里,那时多喜欢,后来才明白,不是纯喜欢镯子,是喜欢有个赠镯子的人,那样爱她。大伯母吝啬可憎,对我更是苛刻,可对自己的亲女儿,她多用心啊。我曾羡慕二姐有疼爱她的娘亲。】
【但后来,二姐陪我在宫中,就像我的娘亲。那是千金都换不回的手足情。】
她好像在说着旁的琐碎的事,可他知道,她说的,其实与他想的是同一件事。
甚至更深、更远的事。
【阿璟还是个孩子,很多事都不大懂,但我瞧着,他是个本性不坏的。那日在息凤宫,他说什么都要带着梨云走,后来,又给梨云在宫外厚葬,做了很大的法事,】十六娘捏了捏他腮肉,好笑道,【他是你的兄弟呢。还可以教,好好教,日后,阿璟懂事了,会给你打十把,一百把……一千把金锁。】
【……】
【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他看着她明亮的、仿佛盛着波光的眼睛,想了想,说好。
【我也给你打,】紧跟着又说,【十对,一百对,一千对金镯子。】
十六娘笑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像她。
......
陈缙事后与人回忆,才想起那日朝会的最后,其实魏咎统共只说了两句话。
其一,“他是我父,我是人子,必在这守着他回来,辽西的人不能动……他留给我的,已足够。”
用的不是陛下,而是“他”;不是本宫,而是“我”。
话落,底下静了静。
有些愕然,有些皱眉,也有极少数地红了眼,但都默契地不再说话,等他下文。
其二。
魏咎说:“如今这天下,是他打下的,可大魏不是只有他一人,若只能靠他一人,他走了,也便亡了,留之何用?若我死了,便亡了,留你们何用?”
殉/国罢。
这三个字,虽是藏在暗里的,却着实有先例。
就譬如方才他们还提起过的、前朝祖氏。
“……?!”
众人不知这小小少年竟有如此胆气,更不知他性子里竟有这般决绝狠辣的一面,不由面面相觑——毕竟这位太子,小太子,向来是以尊儒崇礼而享誉盛名的。
他虽是魏弃之子,可却像极了从前的魏晟,至少,面上如此。
年纪轻轻,便能礼贤下士,个性温文。
至贤至孝,礼仪端方,从无半分逾矩。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如今却高居上位,掩去了温柔伪善的面具,轻飘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轻声说,留你们何用?
当真,无怪乎是父子。
这一刻所有人都想。
尤其是些活了有年头的老人,目光相交间,竟都不约而同想起了曾经太极殿上,那个抱着襁褓中的幼子,满身是血,却仍不急不缓说着惊世骇俗之言的少年,默默出了一背的冷汗:
话说。
他们盯着长大的太子,素来言行无失的太子,怎么还是长成了这副模样?
没有人再敢吭声。
只都清楚,自魏弃离京后,留下的一众精兵,都城中的两万禁军,实际都把控在太子手上。
太子想要他们的命,可能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陈缙环顾四周,第一个领头,跪下去,高声喊殿下英明,殿下千岁。
很快,此起彼伏的声音跟在后边响起,都喊了英明,千岁。
朝会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结束。
自没人敢乱说话,乱传信,唯有魏璟觉得稀奇——如今他总被魏咎叫着一起读书。魏咎看奏折,魏璟就在旁弄个案几看书,虽不知道魏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喜欢宋良娣做的海棠花糕,很爽快地应了,反正在哪看不是看。
他只好奇,最近本有好多人争着来给他递话,说去西京,西京安全,怎么忽就不去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去也好,免了舟车劳顿呢。
于是继续美滋滋地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