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唐莫辞唐大人,乃当今左丞旧时同窗,后来一朝高中,自然也投靠门下,是世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左丞喉舌。
见他这样一番慷慨陈词,陈缙始终不曾出言制止,众臣心中更是明白了几分——自然而然,也更叫一众曹家门生心下不满。
“你……危言耸听!难道陛下特命留守城中、护卫太子殿下的两万精兵强将,皇城中的禁军,在你口中,竟都不是那燕人一合之敌不成?”
“非也。”
唐莫辞道:“若换了从前,燕人自然只是手下败将,无足挂齿,何况陛下深谋远虑,出兵辽西前,亦早早为上京重兵布防。然这群燕人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越过雪域重镇,且一路遮掩行踪,以致我等竟在半月前、方才收到军报,得知燕军已至赤水关外叫阵,打得雪域数城十户九空……情势如此,岂敢再抱侥幸之心?纵使撑到征西大军回援,可多一日拖延,便多一分危险——还请太子殿下明鉴。”
唐莫辞一字一顿:“为今之计,移驾西京,方是上策!”
话落,顾不得四下一片哗然,他只向魏咎撩袍而跪,“泱泱大国,诚不畏战,为人臣者,亦不惧死。只此事实在蹊跷。且北燕大军来势汹汹,若危及殿下,后果不堪设想。臣等无能,虽愧无那射石饮羽之能,亦愿自请留守城中,非死不退,以报陛下昔年栽培之恩!”
这……?!
唐莫辞在此洋洋洒洒大发议论,本可以出言喝止的左丞,却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看似没有表态,但一众朝臣都是人精,怎能不晓他的态度,知道唐莫辞不过是代他发声——因着陈缙这等辅国重臣,必然是要跟着殿下走的。他是天子留给太子的老师,亦是心腹。
于是你看我我看你,眼波一过,站队已然分明了。
左丞与朝中清流一派,概都赞成唐莫辞之说,以太子安危为重,主张秘密出城,移驾西京。
从前觉得太子过于年幼是个坏事,如今却感慨还好年幼:幼主当护,名正言顺,也不会叫人给小太子留个贪生怕死的名头。
毕竟,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啊。
只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世人公认的储君——如今陛下眼看着是要折戟辽西,纵然勉强换了回来,听闻那辽西王竟敢当街折辱,不顾陛下伤痕累累,将人拖在马后游行示众。经此一遭,陛下心气恐也不复从前……情况已是这般,又岂能叫陛下后继无人?
岂能有半点闪失?
众人心里其实都跟明镜儿似的。
“殿下,殿下万万不可!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然而,无论何时,不和谐的声音总还是有的。
“且不说如今尚未探明燕人底细,唐大人便要拱火殿下秘密出京,这是将我大魏颜面置于何处?!将陛下的颜面置于何处!更别提,前朝祖氏,便是落了个不战而逃、仓皇离京的名声,被后世诟病不休。唐大人恐怕是年纪轻没经过大事,轻易便被吓破了胆罢!”
“北燕宁安公主乃燕王膝下独女,据闻王后爱之如珍似宝。人既嫁与殿下,身居东宫,何不命那宁安出面斡旋——”
在此等大事上,曹家和曹家背后站着的一干人,不意外地唱起反调,一时间,竟也顾不上举的例子是否得当,便在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同左丞一派针锋相对起来。
这个中缘由,倒也不仅仅是两边作对惯了,且朝堂上绝不能只一个声音;
也因着老派文臣素来持重,自忖正统不可废——京中,早就有废太子立世子的风声。
那可是千百年来传下的礼法!
世子魏璟,乃昔年太子膝下独子,老皇帝在众臣跟前亲自抱在膝上哄过的皇孙,正儿八经的皇室正统。
哪里是一个弑父杀兄的、骨子里便藏着暴虐的昏君……咳,这昏君虽是有些战功,到底是昏的。总之,比怎么比得上?
他们巴不得太子监国出点事,又或者,干脆死了。
这也是曹睿离京前的授意。
只可惜陈缙坐镇,把这上京城里里外外看得跟铁桶似的,简直没有比他更忠心的“老妈子”,他们一直没有机会下手。不意如今,却突然送上门来一个大好机会。
陛下没了,太子死了,这皇位可不就该轮到世子了么?
大军从赤水关到上京,不过也就几日脚程。拖了这几日,等太子对上那群燕人。
倘若侥幸赢了,也不错,也正当;
若是脱不了身,他们再秘密将世子护送至西京,到时……总之,哪还有比这更完满的主意?
一些人越想越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