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却唯有城下面若金纸,绿裙染血的少女。
她并未束发,一头乌发披背、如枯草凌乱,雪狐大氅之下,漏出一截鲜血淋漓的白纱——显是强打精神的模样,风来便要吹倒。
然而,纵使这般狼狈,她甫一露面,竟仍是让城中早已六神无主的众人、仿佛一瞬找到了主心骨。
狂喜之下,纷纷扑在城墙上向下探望,嘴里不住叫嚷着:“神女,是神女!”
“神女果真吉人自有天相!”
“你看,你们看,是神女回来了!我就知道……神女绝不会对我等见死不救!”
“说是这么说……”
“可你们难道忘了那群魏人叫她什么——”
曾经绿洲城中,无数人顶礼叩拜的少女;赤地传说中,神灵血脉的延续;昨夜大婚的主角之一,如今,却与城下叫嚣的魏人公然站到一处。
“……也罢。”
而她仿佛浑然不察这因己而生的诡谲气氛,只吃力抬手,接过兆闻递来的扳指戴在手上,随即向众人轻轻一福身,“曹丞相,聂将军,还有诸位将士,事已至此,便容我来作了这定夺吧。”
定夺?
若换了旁人,敢在曹睿跟前堂而皇之抢走这战后清算、“揽功”的活计,只怕他早已翻脸不认。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却是他苦苦寻觅数十年,又无数次失之交臂的“故人”,是阿史那珠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这……”
他纵然不愿,不满。
于心有愧,亦不得不让。
“右丞大人,”沉沉听出他话中犹疑,当即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可是有何异议?我方才已与兆军师商定好应对之策,如今……事急从权,还请丞相……”
“娘娘不必多言。”
曹睿却只是摇头,“既是娘娘决定,微臣岂敢有半句微词。”
说罢,一语落定。
方才还在辽西众人跟前态度轻慢,摆足了天家气派的“曹右丞”,竟也毫不犹豫翻身下马,颤颤巍巍、俯身叩拜于她身前。
在他之后,数万魏人大军见状,同样层涌跪下、齐声高呼千岁。这震彻天际的高呼声,恰遮去一段无力抑制、急促的低咳。
“聂将军——”
待她悄然拭去唇边血迹,抬起头来。
甚至有了力气,扬声向城楼上等候已久的聂复春喊话道:“你胆敢以下犯上,伤及陛下,此罪之深重,恐万死难辞其咎。今日若不叫你以血祭旗,他日消息传出,又有谁能向上京,向大魏千千万万的百姓交代?这个中厉害,想来你也清楚。”
少女脸色苍白,一头乌发随风乱舞。
纵使此刻孤身立于阵前,她仍平静,亦无惧,坦然接受着世人的叩拜与审视。
“请神女……明鉴。”
而聂复春闻言,终只长叹一声。
“末将自知今日死罪难逃,也绝不敢叫神女为难,”随即,摆手叫停身后议论,男人复又双手抱拳,朗声应道,“只想请神女在此做个见证,容末将一人做事一人当,纵使赔上这条命,也万不能再伤了……再伤了彼此和气。只要神女答应绝不牵累旁人,末将立刻命人打开城门——”
“可将军当真以为,赔上你一条命,便真能叫这事就此揭过么?”
聂复春身形一僵。
似想不到她竟会在此发难,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眼望来。
正要开口解释,她却又一次出言打断,摇头道:“聂将军,如今你铸成大错在先,若以魏地律法而论,谢罪陈情,人头落地,连坐满门,株连九族,这里头的哪一样,恐怕都免不了;方才在你麾下、领命放箭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过。将军真以为,只你一条命,便能将这一切都一笔勾销?”
此话方出。
甚至没等聂复春开口,城墙之上,已然丢盔弃甲、跪倒一地。
“神女饶命——”
“请神女看在聂将军护城有功的份上,饶将军一命吧!”
“我们这些人也只是奉命行事,绝没有故意加害之心啊!请神女明鉴……神女明鉴!”
......
谁料,却亦就在这一片慌张求饶声中。
“好你个两面三刀,首鼠两端的贱人!”
一道毫无预兆的怒吼,骤然惊破天际。
变故来得太快——更何况,那与男人一身儒士打扮毫不相干、甚至不堪入耳的咒骂话语,更直白得叫人茫然。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喊话的已不管不顾冲出人群,半边身子探出城楼去,冲底下的人破口大骂:
“婊/子养的贱人!你真以为自己骗得过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