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一比,甚至连他胸口那流血不止的血窟窿,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可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
眼前这张雌雄难辨、秾艳过盛的面庞,神情仍如古井无波般平静。察觉不到痛楚,亦无从感知悲哀。
犹若菩提垂目,望芸芸众生,见芸芸众生皆如是。
生,如是。
死,亦如是。
“……”
视线扫过他手中刀兵,少年双目更不敢置信地陡然瞪大。
这……
帖木儿忽然反应过来:方才掠过他眼皮的寒光,正是此前雾狼军同伴拼尽全力横贯魏炁胸膛,却始终无人能够乘机拔出、再予其重创的长刀。如今,那把长刀却正攥在它本该杀死的敌人手中——
而后,在即将朝自己当头落下时,被人轻扶住了手腕。
“这里有我,你们先走!!”
你们?
“……”
拦在他与魏炁中间。
咬牙“扶”住魏炁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抱住男人腰肢的少女,头也不回地厉声喊道。
“带着还能动的人,退回安全的地方去!”
话中之意,无需多言。
一手拽住仍在状况外、久久不曾回神的帖木儿,不知何时,已然悄然接近这“危险之地”的特姆眼神微凝,望向少女坚定背影。
末了,却到底没管手中少年无力的挣扎与哀鸣,猛地将人拉起,半拖半拽间,带着帖木儿、向前来接应的同伴拔足狂奔而去。
从始至终,他甚至没敢回过一次头。
然而,那凌乱远去的脚步声,仍是瞬间惊醒了被眼前突生变故阻拦的“怪物”。
魏炁喉口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双目赤红翻涌,无奈被人牢牢箍在怀中,竟莫名挣脱不得,反倒令他“迟疑”着垂目望去。于是天地之间,喧闹过后,又骤然变得安静。
血流漂橹,满目惨烈的战场上,只剩看似紧紧“相拥”的两人。
“呼……呼……”
因狂奔而鼓噪的心跳迟迟不能平复,身体颤抖不已。
可饶是如此,沉沉仍拼命收紧手臂,因过分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如安抚一般、流连在怀中人紧绷的背脊。
“魏弃,”她轻声道,“已经结束了……够了,停下吧。”
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
哪怕丧失神智,哪怕失去了那根可以保下生息的银针,在我面前,你依然是你。
永远都是。
“我答应你,”她说,“我们回上京去。好不好?”
“……”
“你不是说,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么?”少女苍白面容噙笑,用尽力气,抬手轻抚他满是血痕的脸庞,嘴唇轻轻翕动,“可我不喜欢这里,更不能眼睁睁将这不义之战的战场,当作你我二人的埋骨地。”
无论是作为谢沉沉,抑或世人眼中的赤地神女,继承了阿史那珠血脉的救世之人。
她以自己的双眼凝视这世界,时至今日,却仍无法回答,以战止战是否是个彻底的错误。不杀,是否就能真的结束眼前残酷的一切。
她只知道,当挥刀的理由早已不复存在——
此刻,便是战争当结束的时候。
无论对只剩残兵败将的突厥人而言,抑或对眼前遍体鳞伤的男人而言,答案都一样。
“停下吧,”所以她说,大汗淋漓,咬牙切齿,“这好不容易、耗尽心血……你为我向天争来的性命,魏弃,我想和你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只有一点点微末的希望,我都绝不会放弃。就像你曾经为我做的那样。所以,停下吧。”
“等到陆医士来,他……一定,一定会有……办法……”
怀中腰肢分明纤细,甚至羸弱得不盈一握。
然而,光是拥住他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竟逐渐叫她觉得无比吃力。
相触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滚烫过后骤冷,随着“拉锯”的时间变长,一股诡异森冷的气劲更毫无顾忌地涌入她四肢百骸,身上先冷后热,犹若冰火两重天般片刻不息。
不等她缓过劲,又是如万虫噬心般尖锐的疼痛袭来,胸口仿佛被人撕裂般、身体因痛苦而不住颤抖,背后几乎瞬间冷汗涔涔。
——那绝非常人可以忍受的痛,却在她体内轮番上演。
许是令人崩溃的疼痛作祟,连理智亦在逐渐瓦解,这一刻,她脑海中浮现的,只有人生中最痛苦难堪的回忆:失去父亲的悔恨,对那些杀人者的怨怼,思念母亲的哀愁,深宫中如履薄冰的惶恐……皇权之下,无从挣扎的无力,鸩酒入喉的烧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