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铁索竟不知何时见底。
直至足尖稳稳落地,那一刻,却恍若从不知人间几何的美梦中,乍然回到凡间。
塔娜没有吭声,只深深呼吸,用力抹去脸上泪水,于是,只眨眼功夫,这少女仿佛又成为那个无牵无挂,俯瞰众生的神女。
“你做得很好。”
而等转过身去,抬起头来,看向谢麒期期艾艾的表情,她甚至可以微笑道:“所以,回去好好养伤吧。等到你能重新活蹦乱跳,你二姐姐,她定会为你开心的。”
“……”
谢麒显然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是如此,脸上挂满毫无掩饰的无措,愣在原地。
“今日的事。”
她却反而从容抬手,轻拍了拍他肩,道:“多谢你。”
语毕,转过身去,径直走向属于她的真正战场。
鞋履被鲜血浸透,那熟悉的、肃杀森然的气息将她紧裹。
而她望着战场中,被层层包围、长刀贯心,仍似无知无觉般木然屠杀的身影,看着他被鲜血染得斑驳的脸,不知怎的,忽又想起许多年前,自己阴差阳错踏入地宫,推开的不知第几扇门。
门后的天地,冰床上的残躯,气若游丝的少年。
在她走进去的那一刻,命运似乎便在冥冥之中发生了变化。
【为何执意要救九皇子?】
【因为我家殿下,也曾在我重病难捱之时,为我做过同样的事。】
仅仅是这样么?
【因我家殿下,不算顶顶好人,却也绝非心肠歹毒、死不足惜之人。】
【我家殿下,若是能活,为何一定要死?】
【若是有一线生机……我无论如何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
若我还能做些什么,我无论如何做不到,眼睁睁弃他于不顾。
如今想来,若她没有走进去,是否魏弃就死在了那暗无天日的地宫中;
若然她没有救他,是否便没有今日的苦?
她不知道。
但——
“你是我二姐姐,你就是,对不对?”身后,忽传来少年哽咽的低语,“大姐嫁了曾经的大皇子,后来暴病而死;二姐姐嫁了魏炁……如今的魏帝。这么多年来,他将你藏在哪里?你不顾性命、不顾神女身份也要救他,因为你是他的妻子。所以,哪怕所有人都视他为怪物,欲杀之而后快,只有你还想救他;只有你相信,你能拦住他。除了我二姐姐,这件事,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无它。
不止因她此刻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诡异”行径;
更因天下皆知,残暴悖戾、喜怒无常的君王,一生之中,亦独有这一道软肋。
该说他太过聪慧,还是太过直言不讳?
“……阿麒啊。”
她长叹一声,顿步原地。
却仍是没有回头,亦没有回答他话中的种种,只冲他挥了挥手,叹道:“回去吧。”
“……”
“你长大了,二姐姐没有照顾好大姐,但这一次,不会了。我答应你,我们都会活下去。”
不是我,而是我们。
肩上厚重的大氅被解下,皮毛委地,几乎瞬间被血水染红。
而大氅之下,瘦削而孱弱的身躯如竹。
临风不折,过雨不污——
从未改变。
一如十四岁的谢沉沉选择背起魏弃,攀上漫长的、望不到头的长阶,离开那座困他半生的地宫;
如今的她,亦终于一步一步,走出那座谢缨“托付”于她、困她不得出的迷障:
【若不是你,我手中本不必执剑,若不是你,我的妹妹或许也能在父母膝下平安长大。若不是你……你可知有多少人可以免于一死?你的亲生父母不会死,阿爹不会死……只因你生来是阿史那珠的女儿,多少人不惜性命为你铺就前路,可难道你的命贵,我的家人生来便命贱么?!】
【你不配叫谢沉沉,你不配。】
——是么?
从前她不愿回答,无法回答,不惜抹除记忆来逃避一切。
可如今,她终于知道了这问题的答案。
……
她是谢沉沉,不仅仅因为她“生”在谢家;
更是因为她,是她,赋予了“谢沉沉”这条生命,如今立身于世的意义。
所以——她是。
不仅现在是,且,永远都是。
她喜欢做谢沉沉,胜过一切旁人施加与她的身份。所以。
“……我们都会。”此刻,是谢沉沉轻声说给谢麒听。
*
“你们看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