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那人一怔,怯怯望向她:“有神女保佑,我等就算殒命于此,来生也能……”
“也能什么?”喉口腥气翻涌,她拭去唇角血丝,随即,定定看向在场每一人。
每一双写满疑窦、恐惧和“凛然正气”的眼。
“你们既然都叫我一声神女,那我也索性直言相告:听着,你们的神女,从前,现在,以后,都绝不会保佑任何一个毫不顾惜性命,甘愿枉死而放弃求生的辽西人。求死何其容易……便是我母亲今日在此,也只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
诚然,她从未真正见过阿史那珠。
甚至连这样临时起意、近乎恫吓的说辞,也不过是图穷匕见的借口。
却不知为何,忽又想起梦中那女子离世前,最后的自问自答,想起她脸上近乎释然的笑容:
被写进传说和话本中的神女,究竟是如何让辽西从一片废土,变成沙漠中的黄金之地?
一株禾苗如何长成,一枚玉石如何被挖掘,这几十年的路,背后究竟又有多少辽西人以命相搏,才换来了今天的“绿洲城”?
她从来到辽西的第一天,便忍不住地思考这些无解的问题,至今依然没有答案。
可她知道,阿史那珠是这样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所以,哪怕被人掠去,依然许下“有朝一日,吾当携水生竹以归”的誓言;
这片土地,这里的百姓,也这样爱着她,所以,哪怕沙漠万里,曾经寸草不生的边野荒岭,依然长满了一望无际的水生竹林。
她是阿史那珠的女儿,却并不是阿史那珠。
神女的女儿,也并不是生下来便是神女。
可至少如今,她在学着——去做一个神女应当做的事。
“摄政王死了,会有新的摄政王;然而,绿洲城倘若败了,你们,你们的家人……全都要死。是要留在这里为你们的王爷陪葬,还是随我离开,由你们自己选。想留在这里、战至最后的人,我也无意阻拦。”
说话间,以手中长剑撑地,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塔娜抬手指向倒地不起的赵岩,“尚有余力的人,带上他,随我来。”
语毕。
不等众人反应,她蹲下身去,想扶起魏炁。
眼前却陡然一阵发花,天旋地转间,一口鲜血喷出。她面色巨变,趔趄着跪倒在地。
原本还议论不止的人群,见状,骤然一片死寂。
“……神女!”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那名年轻的赤甲卫。
许是少年意气,又或是方才劈头盖脸的质问起了作用,他顶着四下注目视线奔上前来。望向魏炁,迟疑一瞬,终是咬牙将人扛起。
“我、我曹恩愿随您走!”
一人领头,很快,骚动不已的人群中,站出了第二人。
第三人。
“末将王禹,也愿追随神女。”
“惟愿护送神女平安返抵城中,我等义不容辞!”
......
短时间内,区区三十九人,竟也分作泾渭分明的两拨人马。
坚持要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十八人,塔娜没有再拦,只命曹恩收下了其中领头者交予的三枚鸣镝。
而这些人,亦很快丧命于手执金丝的突厥影卫之手——
众影卫早已包围在此,无非是看在她的脸面上,迟迟没有进攻。如今遇到送上门来的敌人,岂有不杀之理?
“神女留步!”
至于愿意追随塔娜离开的二十一人,很快,也受到突厥东路苍狼军的阻拦。
领头的黑甲将军翻身下马,冲她俯身行礼。
看似有礼有节,实则寸步不让。
一双幽蓝眼瞳、更眨也不眨地紧盯住她,只手将她拦在原地,“特勤有命,请神女移步大帐。末将乌雅,定当确保神女安全无虞、返抵后方。”
乌雅?
塔娜抬起头来,打量着跟前略显陌生的面庞,只略一思索,很快以突厥语试探道:“特勤……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此行的目的?”
数月以来,她仰承“神女”之名。
寻常突厥人,上到那位阿史那絜大汗,下到普通百姓,对她无不亲热。眼前这口口声声确保她“安全无虞”的黑甲将军,却令她莫名嗅到了一丝冷遇——乃至轻慢的气息。
“无论神女有何目的,苍狼军如今乃特勤麾下亲兵,只以特勤之命为尊,”果然,乌雅仿佛丝毫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为所动,亦不追问,仍坚持横臂拦于她身前,“还请神女,莫要让我等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