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不知道魏骁的那句抱歉,究竟有几分重。
可城下“魏将”迟迟不曾表态,隐藏在人群中的勃格、勃勒两兄弟,手里攥着那字条面面相觑。一切几乎已成定局——
“等等,住手!”
“魏军”森然阵列中,一小将打扮的青年却忽的跳出来。
不顾身旁人七手八脚的阻拦,厉声叫道:“住手!住手!不许你伤她,勃格、勃勒,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杀了那姓魏的草包,他竟敢冒犯……”
【那些突厥人,每一个都很爱惜你的命。】
【这还用说么?我可是父汗最宠爱的儿子。】
【我们魏人有句话,叫‘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说的是,对人好却要求对方报答,不是君子该做的事。只可惜,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所以,阿史那金,我现在就要你报答我。】
【你!你、你这无耻的魏女!可恶,你以为我会怕你么……!】
就是这一刻!
魏骁猛地松开手中人,转而接过身旁赤甲卫递来的长弓,搭箭上弦——
塔娜几乎跌倒在地,堪堪扶住城墙方才稳住身体,脑海中,那声音失声尖叫,【不要!】
“不要!”
于是,她亦这么喊了出来,几乎歇斯底里。
然而,终究迟了一步。
......
阿史那金甚至是先听见了她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去看她,想看她是不是哭了,怎么喊得这么难听,慢半拍,才察觉到不对。
迟来的剧痛,攥住了他的身体。
他有些迟缓地低下头去,四周仿佛瞬间变得安静,只有那羽箭轻颤的细响,他听得分明。
“王子——!”
“王子,军医呢,军医!!!”
“快为王子止血!!”
许多人围拥上来,可他渐渐地,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见。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梦”见了许多人:永远慈爱、甚至溺爱着自己的父汗;从未见过面、但他认定……一定很美的阿娜。
讨人厌的兄弟,和其中最讨人厌的英恪,甚至还有那个早就忘了长什么样的亲卫,话说,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布兰吧?……那家伙为了保护他,在他面前被砍了头,害他做了很多天的噩梦……
对了。
噩梦。
然后,他便又“梦”到那个让他一直忘不了的、黑漆漆的地牢了。
好冷,又好热。
好渴,肚子也饿——是不是快死了?
他出生至今,从未吃过这种苦,只觉连睁开眼睛也是件残酷的事,一心想待在梦里。
梦里有看不清脸但是永远温柔的阿娜,让他枕在她的腿上,唱着哄他安睡的童谣。他坚信自己会这样死去,屈辱而可怜的死在他乡,可他竟然渐渐有力气睁开眼了……虽然他睁开眼时,看见的,只有一张脏兮兮的脸。
这女子啊。
她生得并不美丽,脾气也不好,时常骗他,令他害怕、讨厌,可他不知怎么就看见了,她有一颗金子也换不来的心。
于是忍不住想,如果阿娜还活着,一定是这样一个好女子吧?
如果她能嫁给他,该有多好啊……
他一定会好好地待她,领她看春日里的格桑花,夏日融雪的月河谷,秋天放牧的牛羊。
草原上所有女子的爱慕,都比不过她塞进他嘴里的“毒药”啊。
“王子——!!!!!”
字条飘落在地,勃格、勃勒两人冲出阵来,翻身上马。
眼见得阿史那金双目紧闭,一旁的军医面色惨白,不住摇头,一时目呲欲裂,挥刀厉喝道:“攻城!!杀了他们!!!杀光这些辽西人!!”
“如何,事已至此,赵将军还要怀疑本王与魏、人勾结么?”城楼之上,魏骁丢下长弓、转而执剑,同样高声喝道,“众将士听命,迎战!!!”
赵昭明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末了,亦不得不紧随魏骁之后,下令迎战。
......
塔娜跪倒在地,被后脚赶来的阿伊扶起。
颈上的伤口不大、却仍在滴血,阿伊慌忙撕下袖子去捂,一只冰冷的手忽而攥住她手腕。
她悚然一惊,低头看去,方才发觉,那竟是塔娜的手。
“……走。”
而塔娜并不看她,只兀自低声道:“不要呆在这里,快走。”
“阿伊和公主一起——”
“我让你快走!”
塔娜拂开她的手。
没有去捡被血染红、飘落在地的半片衣袖,只将肩上喜服脱下,将阿伊紧紧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