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去。
伸手,却止不住颤抖,拂开了床上那人被血渍黏连的额发,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正在舔舐伤口的小狸奴听见脚步声,虚弱的“喵呜”一声,回头看她。
认出是自己的小主人,肥肥惊喜地叫出声来,染了血的尾巴摇得飞快。
可沉沉竟难得的没有回应。
唯沉默着,两腿一软,跪坐在地。
*
金乌落,夜色氤氲。
太医院外,忽奔来一行色匆匆的小宫女。
“来者何人!”
见她欲要强闯,守在太医院外的两名太监立刻一左一右、横起拂尘阻拦。
居左那人道:“宫门即将落钥,除有陛下手令,太医不受宫中贵人宣召,姑娘请回吧。”
话落。
“我家主子如今未在宫中,”小宫女却立刻举起手中一枚玉纹镶金、中嵌三枚黑石的令牌,“烦请两位公公见谅,三殿下命我来请太医院医士陆德生,请陆医士随我移步府上。”
三殿下……?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
要说这宫中,如今哪位皇子最受帝王青眼,确还得数昭妃膝下这位三皇子,便是身为长子的大皇子魏晟,亦要略逊一筹。
且三皇子已在宫外建府,这婢子在宫门落钥前把太医领出宫去,想来亦算得当。
思及此,两人不敢耽搁,连连点头称是。
居右那位更是殷勤,立刻挤出笑脸,扭头去代她唤人。
陆德生资历浅、见识短,也不觉有异,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叫出来、背上药箱跟着小宫女。
可越走,却越觉不对。
他眉头紧皱,忽的开口、叫住两步开外领路的少女:“且慢,这不是出宫的路。”
“……”
小宫女肩膀一抖,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慢着!”
陆德生心下警铃大作,一步不愿再挪,冷声斥道:“你究竟是何人?”
“明知宫规森严,无人敢犯,竟也全然不放在眼里了么!”
小宫女闻言,回过头来。
到这时,她手里的宫灯一照,陆德生端详片刻,却终于认出了眼前少女:正是几个月前九皇子曾让自己诊治、险些丧命于一场高热的小宫女。
又见她带着自己好一番绕路,眼下竟已到了朝华宫后门,他顿感不妙,一语不发,转身要走。
“陆医士留步!”
那小宫女却想也不想地跪下,“砰砰”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见陆德生脚步迟疑,立刻又膝行至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陆德生自幼饱读圣贤书,见此行径,不由大骇,一时大惊失色。
“你、你,速速松手!这成何体统!”
陆德生耳根通红,怒道:“且不论其他,我等身为太医,在宫门下钥前便须离宫,怎可在后宫逗留?你要害我丧命于此不成!速速松手,我、我不会告知他人!”
“朝华宫一向无人问津,奴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泄露医士踪迹。”
小宫女却道:“医士,求你,求你随我去,我家殿下重病垂危,今日若医士不救,他必死无疑。”
“荒唐——!”
陆德生甩开她的手,“既病重,你且去求陛下,求皇后娘娘,再不济,求太医院院士,求到我跟前作甚?”
那九皇子到底是陛下亲子,血统尊贵。
而他陆德生在太医院中,不过最低一阶的医士,如今却要为堂堂皇子的生死作保,岂非“小材大用”?
想到自己恐要人头落地,便是一向自诩“谦谦君子”如陆德生,这时,亦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俯身推开小宫女的手、拔腿要跑。
谁料那宫女被推了个趔趄也不放弃,又跌跌撞撞追上前来。
这回,她更从袖中颤巍巍掏出两对耳环、一只金钗。
“医士,求你随奴婢走一趟。”
她跪在地上,掌心捧着那单薄的几件首饰,强忍着哭腔,道:“这些都是昭妃娘娘赏给奴婢的,卖去宫外,也能当得不少银子……奴婢知道还不够,但是、但是这是奴婢眼下能掏出的所有了……请医士救我家殿下一命。”
“你……我……荒谬!”陆德生一时词穷,“身外之物,怎堪与身家性命……”
怎堪与身家性命相比?
他看着小宫女通红的眼圈,后头的话,不知为何,却都哽在喉口。
顿了顿,只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为何执意要救?”
为何执意要救九皇子?
这位殿下,怪病缠身,声名狼藉。性情森冷,为宫中人所不喜。
若是他死了,似乎也称不上是件坏事,相反,眼前的小宫女也能顺势换个活气些的主子,而非在这冷宫中空耗时光,直至年华凋零。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