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甚至无需言语。
只平静的颔首沉默间,兆闻却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愕然几步上前、一把撩开帐帘。
入目所见,竟是无数张欢欣鼓舞的面容——
*
如命运之手,悄然拨乱战局。
*
陈望听见了欢呼声。
不是己方毫不掩饰愤怒的呼喊,不是歇斯底里喊破喉咙的咆哮,而是一股扑面而来的,与战局格格不入、又近乎狂喜的庆贺声。胯下战马长嘶,仿佛也被这排山倒海的声势惊动,不安地打着响鼻。
远方,一道素白身影纵马而来。
起初,只是细不可闻、微小的一点,淹没于战场之中,并不引人注意。
直到那人亮出手中红缨长枪——与自己手上何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杀器。银盔雪甲,恍如高山之雪,衣不染尘。他心口蓦地狂跳,这一刻,终于听清了那格格不入的欢呼声里,究竟在叫嚷些什么——
“陛下!”
“是陛下……天佑大魏!天佑陛下!”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辽西小儿,休再猖狂!!!”
“众将士,且随我为陛下掠阵!!……杀啊!!杀!!!”
甚至无需战鼓相助,那一人一骑所到之处,山河震,呼声如雷。
原本已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魏人,此刻,竟个个拖着断臂残肢、仍欲再战。
队列已散,不成架势,便只一心追随魏炁身后;
没有马匹,便单靠一双腿。
“杀啊……!!!”
赵昭明之子赵渊,与之狭路相逢,携赵家东路军迎击,未得十招,惨死马下,东路军大溃。
兵士四下奔逃,遭魏人驱而杀之;
前锋赵猛率众还击,偷袭不成,反被其一枪斜挑、穿心而死——
战场之风云变幻,似只在天意一念之间。
陈望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雪色身影。
紧攥银枪的手指竟不觉悄然打颤,牙关紧咬,仍无法止住那抖簌下凭心而生的恐惧:
十年前,少年背负玄铁长弓、手执双剑,于北疆战场一战成名。
彼时,世人唤之“战鬼”。
十年后,东征,北伐,平四海而逐五洲。
大魏的版图亦是在这暴君手中,膨胀至前朝未曾有的恐怖地步。
“将军……”沉默中,身旁有人怯生生地唤,“我、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他心下慨然,却终是不愿再去看那些写满惶恐退意、又不知如何开口的面庞,只疲惫摆手道:“退兵。”
“将军——”
“退回城中去!”
即便他不愿承认,可事实已然摆在眼前:
自己之所以决心开城,最关键的原因之一,便是笃定今晨魏炁神情有恙、分明已是积重难返之相。
魏军既无大将压阵,倘使破釜沉舟赌一把,双方谁胜谁败,仍有悬念……
但倘若,魏炁还好端端地活着呢?
“全部撤回城中去!”
陈望咬牙道:“众将听令!无须恋战,速速回……”城。
最后的字眼,仍嗫嚅于唇齿之间。
他毫不犹豫、拍马回身,却忽觉后心一阵剧痛,脸色骤变。
甚至来不及低头检查,便在众人惊呼声中猛地栽下马去,待被众人七手八脚扶起,只觉眼前一片发花。
胸口,素色箭羽微颤。
他挣扎着回过头去。
只见数里开外,万人战场,那令人胆寒的玄铁长弓、在烈阳之下凛然生光。
魏炁搭箭扣弦,墨色长发披背,狂风过,发丝猎猎飞舞。
然而,箭已在弦上,偏迟迟不发。
他只沉默望向陈望身旁、如惊弓鸟般的年轻兵士,目光旋即定在其人腰间——很显然,那是一把并不合身、斩获而来的宝剑。
长约三尺,通体银白,色如高山雪。
陈望循着他视线望去,不觉悚然一惊。
一句“卸剑”尚在嘴边,只听耳旁风响羽震,素色箭矢在眼前划过。
那是极轻、极微小的一声。
年轻兵士捂住喉咙,仿佛还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身旁,目睹全程的同伴却早已惊叫出声,眼睁睁看着他双目圆瞪、在迷茫与不解中倒下。
漱雪剑滚落在地,被反应过来的兵士避之不及地踢远。
而魏弃冷眼看着,没有去捡。
只又一次拉满长弓——
*
她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里。
【殿下,你的确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因为,你所借来的运,注定了无人可挡你前路,而我们这些人……我们不过是你的垫脚石,是你父母亲经营铺路留下的、理应为你舍生忘死的马前卒。我父如此,我本亦当如此。我的妹妹,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