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没有应声,甚至没有走向他,相反,迟疑的目光在两个“生面孔”上停留良久。
过了好半会儿,方才似下了莫大决心般,她一步三挪地走到魏骁跟前。
视线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颇为谨慎地——将他前前后后看了三两圈。
“你便是我要嫁的人么?”最后,她问,“就是你,给我送了那些东西?”
英恪说,要娶她、带她走的人,是辽西最有权势,银子最多,生得最俊美的男子。
看起来,这个人明明比旁边那个更像啊?
为什么他反而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
为什么?
魏骁定定望着她的脸,脸上神色难辨喜怒。
脑海中的记忆却好似轰然错乱,晃神间,似又回到许多年前——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三郎哥哥,待你回了家去,还会记得沉沉么?会给沉沉写信么?】
【三郎,你回来了,快来尝尝,这个喜饼真好吃——】
【三郎,你忘了吗?那时你答应过我,总有一日,会带我回家去。你说过,会陪我逛灯节,我们一起去永安街、买张老伯捏的糖人,吃尚庆楼的面线……】
【我明白。你娶她,自有你的道理,三郎,我不怪你。】
恩爱到头,无缘白头。
到最后,只剩下飘落在地的、薄薄一纸信笺。
她说,妾将死,愿葬于江都。
【然病容憔悴,恐使母忧。
请殿下开恩,以火焚妾之骨。轻便从行,可归故土。】
【……三郎呀,三郎。】
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故人经年如旧的低语。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别开少女耳边飞乱的鬓发。
“正是,”他说,“……是我,殿下。”
第120章 亲缘
辽西, 绿洲城。
魏帝亲征、率重兵压境,赵氏大军据城困守不出,至今已有月余。
眼见得己方图穷匕见, 赵姓帝姬遂公然于两军阵前,一身素缟,手捧血书, 痛骂魏帝“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愧对于天, 罪在万民”。当夜, 帝炁于营中遭刺, 自此旧伤复发、一病不起——
“你们说说、倒是说说, 这仗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
城外两军对峙,难掩肃杀;城中家家掩户,一片萧瑟。
往昔门庭若市、熙来攘往的金枝酒楼,如今,亦只剩零星几个或长吁短叹、或愤愤不平的茶客。话题说来说去,无外乎都围绕着眼下僵持不定的战事,怒骂愤慨之声不绝。
“都说那昏君如今病得有进气没出气,药石无灵……按说, 这正是天赐我辽西的大好时机!为何帝姬仍不下令,出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可不是么,要战便战, 要降便降。这么拖着等着算什么!”
“难不成真要等他大魏铁蹄踏平我辽西, 他们姓赵的才肯止息干戈、一致对外?赵老将军若是在天有灵, 岂能安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聊得火热之际。
“说得轻松!”忽却听二楼雅舍中、一声毫不掩饰的冷哼传到耳边, “你们这些个只知纸上谈兵的糊涂虫,当打仗是你家开火做饭,要战便能战,伸手便有吃的么?”
“你这人怎么说话——”
“我怎么说话,我倒要问问你们这些辽西人,一口一声帝姬,难道还真以为她区区一个空有祖荫毫无建树的废物,不过占着一声先人传下的‘帝姬’名头,便能镇住底下人的野心?她眼下不打,不敢打,只有一个原因,打不过!”
“你、你……”
“这一仗打输了,你我这些平头百姓死不死,还未有定数,但她们赵家人,到时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杀了祭旗!”
多可笑。
兵临城下,困兽犹斗。
对于曾背靠二十万赵氏大军,雄踞八方商道的辽西人而言,再没有比“打不过”——这更直白、也更伤人的三个字。
争执的苗头一闪而过,再被浇灭。酒楼众人面面相觑,终只剩鸦雀无声的死寂。
末了,却不知是谁低声咕哝了句:“若是平西王还活着……”
若是他还活着。
若是平西王赵莽仍正当壮年、据守一方,令四方忌惮,辽西又岂会被人“欺凌”至此?
一声叹息,终只流于杯盏轻碰的无言相对中:
赵氏坐拥麾下二十万大军,却坚持避战不出,死守绿洲城。
反倒是拖家带口、挤破脑袋要离城避难的民众,每日在城门口大排长龙。
昔日物阜民丰、引人眼红的商贸要道,一夕之间,家家闭户,愁云惨淡。还愿咬牙留守于此的百姓,无外乎是将身家性命、尽数寄托于镇守此地的赵家大军,只一心盼着他们哪日能反扑魏氏、一举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