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话里有话,似意有所指,这少年面上默不作声,却忽的出手如电——男人脸色大变、未及闪躲,脖颈已被人扼于掌中。手心稍一收紧,他双目陡然瞪大、暴突出眼眶。
“再说一遍。”
“……唔……呃!”
“罢了。”魏弃视线落低,淡淡扫过眼前这张因窒息而憋闷到涨红的脸。
“我也懒得……再听一遍。”
话落,五指成爪,微一用力。
“咯拉”一声,在四周不觉屏息的一片死寂中,显得尤为刺耳。
魏弃置身其中,却似浑然不察周围人投来那或惊惧或畏怖的目光。
只随手将那没了气息的晦气人丢开,依旧抱着怀中狸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
一双清棱棱的眼,不闪不避,看向依旧拦在自己跟前、却明显渐生退意的百十余人。
谢肥肥原本乖巧缩在他脏污的怀抱中,这时,不知为何,却忽的仰起头,哀弱地叫了一声。
似催促,似焦急万分。
“……”
魏弃垂眸盯了它一眼。
顿了顿,低声道:“这就带你回去。”
他再进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不觉间,竟散开道可供一人通行的豁口。
无数寒光近在颈侧,随时便要落下。可他既不退却,也不呵斥,就这样面不改色地走过,将一片哗沸之声远远抛在身后——
起初,那脚步尚且稳重。
仿佛身上大小伤口不过摆设,十五日的日晒雨淋,新伤未愈、又有旧伤,他仍能如往日般杀人于一息之间,令人畏怖而不敢靠近。
然而。
却只在无人窥得的宫墙之下。
在他走出南宫门的瞬间。
内伤积淤心口日久,骤然动气,他五脏如绞,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血色融进朱红宫墙,留下一道斑驳深痕。
他两眼发花,脚步趔趄。
勉强回过神来,却仍下意识搂紧了怀中狸奴,手颤抖着撑住墙壁,吃力地站起。
“谢沉沉……”
他的血滴在狸奴毛皮上,深红染新红。
一人一兽,就这样拖着沉重缓慢的脚步、向朝华宫的方向走去。
暮色渐沉。
将那蹒跚的影子拉得极长,极长。
......
沉沉靠在床边。
离窗最近的位置,依稀能听得偏殿中传来孩子不住的哭嚷声,乳母低声的轻哄。
梨云头先哭得几乎厥过去,到这会儿,终于缓过劲,又跌跌撞撞爬起身来,要抱了孩子来给她看。
“别去了。”
她却摇摇头,低声道:“我不看……多看一眼,便舍不得。还是不看的好。”
“姑娘——”
梨云颤抖着手,替她擦拭额角的汗。
盯着她青白无光的脸色看了好一会儿,嘴里又不住喃喃自语道:“姑娘,那我去叫陆医士,陆医士……陆医士一定有办法。”
这一回,沉沉没有拦她。
只是笑着冲人点点头,说:“好,去吧。”
她目光沉凝,目送着那道绯色的影子跑出门去,险些被门槛绊倒,又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来,心中却隐隐明白:这或许便是她和梨云,此生见的最后一面。
她知道,自己是等不到陆医士赶来了。
又或者说,即使他赶来,这具身子,多半也已是药石罔效,回天乏术——毕竟,再没人比她更清楚,“死”是个什么滋味儿。
在那个似真似幻的梦中,三皇子府的东偏院里,她早已死过一回。
只是,与那时不同的是,她如今心中却还在盼望着,一口气哽在喉头,强撑着——她在等,一个……或许能赶来,见她最后一面的人。
她与他之间,还有尚未交代完的话。
“……”
可眼前的视线,却仍是渐渐模糊。
腹中腥气翻涌,她颤抖的手臂扶住床沿,眼耳鼻口,都往外不住地渗出鲜血。
这身子终已是强弩之末。
她再没力气撑起身体,半边身子斜在床外,恍惚间,不知是梦——抑或死前的走马灯,却仿佛又想起自己初来朝华宫的那一夜。
残烛将尽,烛泪幽微。
她将一身薄被裹在身上,仍被冻得瑟瑟发抖,却总忍不住望向窗外,心想,主殿里的那位殿下,此刻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呢?
那时的她,尚不知动念由此而起。
更不知自己日后,会与魏弃生出诸多的纠缠与牵连。
她不过喜他貌胜好女,好奇他为何别于常人,又害怕他喜怒不定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