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是、说得是,谢将军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婉茹妹妹又是将军爱女,便是在京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人家,也不知未来是谁有福气,能娶婉茹为妻。】
曾几何时,谢氏婉茹,亦曾是名满上京的高门贵女。
上门愿求娶她为妇的世家公子,几乎踏破家中门槛,她却“眼高于顶”,连右丞家的三公子一心求娶、许以重聘,也不予对方半分好颜色——事后想来,仿佛心中总有固执的念头作祟:等不到要等的人,宁可空耗大好年华。
……只是,到底在等谁呢?
她其实也说不清楚,想不明白。
唯有少时的一桩旧事,却总一次次在不经意中入梦来。
【……你是谁家的小娘子,为何躲在这?】
她记得,那时自己年纪尚小,眉眼亦未长开,在一众被邀赴宴的女眷中,着实平平无奇,并不出挑;
父亲亦没得到机会高升,在京中泯然众人。家世不值得旁人攀附,自然,便也没人来搭理她这“小官之女”。
她只好怯生生地跟在一群非富即贵的同伴身后,像一条多余的小尾巴。
谁料,御花园那样大,她一个不留神便“跟丢”,天又不巧下起雨来。
怕淋湿了身上新衣,小姑娘只好委屈巴巴地躲在假山后头。
既盼着赶紧停雨,更盼着皇后娘娘——或是哪位贵人娘娘,谁都好,能发觉她不见、派人来找她。
她等啊等。
等到身上的新衣终于还是被雨淋湿,浑身湿透;
等到暮色四合,两手托颊——她几乎撑不住困意睡去。
忽然,一只竹青色的玉骨伞却撑开在她头顶。
【……为何躲在这?】
然后,她便听到这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声音了。
小姑娘一脸茫然,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噙笑的眼。
少年眉飞入鬓,面若冠玉,见她半晌没有回应,又索性向她伸出手来。
【可是跟丢了家中大人?今日母后在御花园设宴,若是丢了谁家女儿……回头败了兴致、问起罪来,你可要挨家人的骂了。】
是么?
她傻傻盯着他的脸。
忘了自己是怎么被带回赏花宴上,也忘了那日自己回府后,可有被责骂罚跪。
少时的记忆早已模糊——或许,那都不过是于她而言,并不重要的时刻。
但奇怪的是,时隔多年,她却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少年拂开花丛,从假山后探出来的、噙笑的眼。
不被时光冲淡而褪色,也不曾因她成为旁人眼中才色倾城的好女子、见过许许多多的好儿郎而黯淡,尽管萍水相逢,芳心暗许——那是才子佳人的话本中才会出现的故事。
尽管,那故事的最后,才子不是她,佳人也不是她。
......
【殿下!殿下!】
梦里,少年循声回头。
方才不住轻唤他的少女,正站在几步远外的廊下,目光扫过他脚边的小不点,又望向他被泥水沾湿的衣角,眉头不着痕迹地轻皱。顿了顿,却终是迎将上前。
【我当殿下去哪了呢。】
少女低声道:【原是将蓁蓁抛下,去替旁人撑伞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只可惜,那时的谢婉茹并不懂。
她以为,那是一切故事的开始,殊不知,早在遇见魏晟的第一面,于他而言——
于她而言,那已是一切故事的结束。
......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谢婉茹痴坐在地。
半生的痴恋,半生的妄念,似都在这一刻如云烟散去:
她曾以为自己能嫁给魏晟,无论是何身份,无论因何契机,总有无尽的时光与岁月,容她将故事与前尘慢慢讲与他听。
可原来,她终究不过是他人生中,不足一提的过客。
只是个任人摆布、毫无尊严的……妾室罢了。
“……婉茹。”
而魏晟垂眸望她。
看向她不知何时沾满鲜血的手指,身后一地蜿蜒的血痕。
见她额头流血不止,他叹息一声,又伸手以衣袖为她轻拭。
许久,却仍是轻声道:“你逾矩了。”
逾矩。
“那谢氏虽无大碍,今日之事,却已惊动了父皇。”
他说:“若还有下次,想来,危及的便不止是你……亦不止璟儿。”
“不、殿下。”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脑中轰然一声。
几乎手足并用、慌忙爬上前去、伸手攥紧他衣角,她低声道:“我,我明白,妾身明白,我再不会再带他去朝华宫,我不再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