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有那么吓人!”
“是么。”
“你又不是从前那个……你了,”她说,“怎么还拿以前那一套来吓我。”
他却不回答,只忽的凑近她,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许久,复才淡淡道,“他们教给我的坏,早已经种在在骨子里……只有你。”
【谢氏女,是十一年来,唯一一个、愿为儿臣奔走之人。】
“只有你,所以,不能……没有你,”他说,“谢沉沉,我能留在朝华宫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
魏历开元三十四年夏,北燕蠢蠢欲动,屯军雪谷。
六月初十,雪狐王率三百轻骑出茫城、偷袭魏营,守军措手不及,死伤二百七十余人,副将王虎被擒,双手被缚,高悬于城楼之上,破口痛骂不休。三日后,暴晒而死,尸身付之鸟雀分食。
消息传至上京,满朝文武哗然。
帝震怒,命九皇子炁挂帅出征,军令为状,歃血为誓,驱除北燕蛮夷,收归雪域八城。
第77章 催火毒
“太医院院士皆称, 谢氏腹中胎象已稳。如此这般,阿毗,你亦除去后顾之忧——可安心上阵了。”
出征前夜。
御书房中, 魏峥与魏弃秉烛夜谈。
两父子各坐棋盘两端,父执黑,子执白。棋盘之上, 杀得有来有往。
和颜悦色的气氛之下,却是说不出的暗流涌动。
“是。”
魏弃闻言,漫不经心地再落一子, “所以, 我应了雪域之战。”
“你心中有几分胜算?”魏峥闻言, 遂也开门见山地问。
“事在人为, 人定胜天。”
魏弃却只淡哂一声:“胜算不可计。但若您真能兑现诺言,待我凯旋归来之日,容我一家出京团圆,我自当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如今鲜少称“父皇”,却如寻常臣子般称呼魏峥一声“陛下”。话外之意,不言自明。
魏峥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自然能听懂:皇权也好,王位也罢, 他从来都无甚兴趣。
尽管以他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杀意作为“底气”,如今,他与自己的父亲, 已然达成了某种表面上的和平, 或者说, “合作”关系。
但由始至终,魏弃的想法从未有过丝毫动摇:能走, 是一定要走的。走得越远越好。
世道乱,藩王出,诸侯斗,世家谋。
征伐不休的日子,从祖氏衰微至今,已然持续了数十年。
此番,若是北疆平定,雪域八城收归大魏,算上辽西之地,魏朝的版图,将扩充至百余年前祖氏建国时的盛大光景。
到那时,外患除,四海平,理所当然,便到了向内求稳的时候。储君之争,必然提上台面。而如他这般双手沾满血腥之人,留在上京,只有等人口诛笔伐、立起来当靶子的可能。
他一个轻易死不了的,在这乱局之中倒不妨事。
但,若再加上谢沉沉与她腹中的孩子——
“若我能为朝廷收归雪域,届时,便再向……父亲,讨要一个驻北的闲职做做罢。”魏弃温声道。
像是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声音波澜无惊:“儿臣本也身无长物,在京中无甚牵挂,”他说,“倒还有一身武艺。若能为我大魏守得北地太平,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当然只是借口,父子二人皆心知肚明。
换做从前,他这个做儿子的,或许还会因那点父子孺慕之情而对魏峥有所保留。
但如今的他,却早已无法信任魏峥那喜怒不定、生杀予夺的帝王心性。
倒是那日朝华宫外的“猎杀”之举——他信,有一便有二。
眼下他还能像这样坐在魏峥面前平心静气地下棋,也不过是因为于魏峥而言,现在,活着的他比死了的他,稍微更有价值些而已。
魏峥听他此言,脸上却难得的现出几分为人父母的温情。
“阿毗,你可知,北疆苦冷,冬季尤寒,”魏峥道,“于常人而言,绝非什么好去处。若非战乱之年无人可托,朕又怎忍心叫你长居北地。”
说话间,执棋的手亦微微一顿,将那黑子捻在手中把玩起来:“你以为,那谢氏女本就体弱,产子过后、经得住这般磋磨?于女子而言,生产本是九死一生之事,你不为她寻个四季皆宜之处好生休养,却要带她长途跋涉归去北疆,未免不妥。”
听他主动提起谢沉沉,魏弃眸色微暗。
却仍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棋盘,以平淡至极的口吻答道:“一时的苦,与一世的苦,内子总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他说,“何况,我留于上京,难免碍了陛下大业。何苦来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