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忽听见近在身侧、极轻的两下抽泣声。
黑夜之中,身旁的那座“小山”,似也随着这哭声起伏两下,又强压下去。
他看在眼中,眼底波澜隐现。
却终是收了话音,闭口不言。
一夜到天明。
待到沉沉顶着两只核桃眼醒来,旁边早已一片冷冰。
仿佛从没人来过一般。
地上的狼藉却早已清理干净,昨夜湿透的纱裙,此刻亦完好无损地挂在屏风上晾干,若非自己的喉咙还嘶哑着、想是昨夜着了急喊破喉咙,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或许只是……太想念他,整日担惊受怕,不知他如今究竟是何景况、为何不来见她,所以,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沉沉脸上神色时喜时悲,裹着被子,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呆。
直到杏雨揉着脖子,一脸惊恐地跑进殿中来。
环顾四下一圈,稍微松了口气,又看向她明显没睡好的双眼。
“这、姑娘,这是怎么了?”杏雨的下巴几乎落在地上,“我、我和梨云昨夜本在外头候着,谁知竟……昏睡过去了?我们在外头睡了一夜,姑娘这是出什么事了?怎的眼睛肿成这样?”
“……”
沉沉说:“做了个噩梦。”
杏雨闻言,倒是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
毕竟,她来宫里伺候这些天,沉沉几乎每隔几日便要被噩梦吓醒一次,她和梨云都已习惯了。
揉揉酸痛的脖子,她当下走近,准备伺候自家这位难得早起的主子起床更衣。
“等、等等。”沉沉却下意识裹紧了被子。
眼神落在那条绿色纱裙上,脑海中瞬间浮现诸多荒唐回忆。
她脸上涨红,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光洁的小手、指向屏风:“那条裙子,我穿着不合适,”她说,“给我换一条吧。”
“……诶?”
“还有我身上的小衣,”沉沉脑袋低着,声若蚊蝇,“也,再给我拿一件来。我自己换。”
*
沉沉从小是个好脾气的孩子,长大了也没见什么变化——对于这一点,包括她本人在内的许多人,几乎都深信不疑。
于是乎,待到她察觉出自己的脾气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甚至,隐隐有些睚眦必报的迹象时,反而是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可,道歉还是不可能道歉的。她想。
如果说一开始她对上魏弃的“刺头”劲,尚且是因她被他昨夜看自己的眼神吓出的应激反应,那么后来的气愤和兴师问罪,则多多少少有作真的、难以轻易纾解的责怪之意在里头。
战场上杀人,是不得已为之;
因病而杀人,杀的是死囚,她也可以安慰自己那是某种意义上的两全之策;
哪怕是那些暗卫,你死我活的拼杀之间取人性命,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
可是。
她渐渐地发现了,杀人这件事,对于魏弃来说,还是太“轻”了。
轻得如鸿毛一般,随意便可采撷。
难道上天予他凡夫难敌的能力,便是用来肆意杀戮的么?人之一生中,用以解决问题的法子,若是只剩下杀人一项,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她察觉出这中间的缺处,却不知道怎么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这或许是不对的。
因此,脾气也好,赌气也罢。
说到底,只因他们中间,如今,已然横亘了一道这样轻易无法跨越的坎。
沉沉尚且没想到如何解决这道坎——她并没发现,自己从始至终,想的只是怎么解决这道坎,而非离开这个人。但很显然,魏弃则是索性当作没有这道坎。
证据是,他很快又来了。
杏雨梨云每天揉着脖子愁眉苦脸,私底下窃窃私语,说近来觉多得有些异常,沉沉悄摸瞄了眼两个小姑娘颈后的青紫,脸上愁云密布。
于是,当天晚上,她索性便给两人指了个新的去处。
“这样罢,杏雨,梨云,你们不必睡在主殿外头那耳房里了,”沉沉说,“我不怎么起夜,夜里动静也小,那床你们睡得不舒服,八成是落枕了。我觉得,偏殿就挺好的。”
宫女们睡在耳房,是为了时刻伺候主子,便是夜深时也不例外。
像沉沉与魏弃从前那般一个睡主殿,一个睡偏殿,是想都不敢想的。果然,杏雨梨云以为沉沉要把她们赶走,吓得当场就跪。
沉沉只好一手一个把人扶起来,软言安慰了许久,又说自己从前就住在偏殿,一点没耽误干活,好说歹说,说了大半个时辰,这才终于把两人劝去“搬家”。
也算……保住了眼前这两个丫头的后脖颈。